秃发寿阗脸色惨白。他终于明白——这不是突袭,是陷阱。汉军早就知道他们要来,故意用居延城做饵,引他们上钩。
“撤!快撤!”他翻身上马,嘶声下令。
可已经晚了。北方来的骑兵如一把利刃,直插攻城部队的后背。为首那员将领白马银甲,在火把映照下如战神临凡,正是张方。
“冠军侯在此!降者不杀!”吼声如雷,用的是汉语,但许多鲜卑士兵都能听懂。
攻城部队瞬间崩溃。前有坚城,后有铁骑,本就士气不高的鲜卑士兵开始四散逃窜。有人跪地投降,有人往戈壁深处逃去,更多人像无头苍蝇般乱撞。
城头上,阎柔与拓跋力微的战斗也到了尾声。拓跋力微肩头中了一剑,血流如注,刀法渐乱。他知道大势已去,嘶声道:“阎柔!你也是吃鲜卑奶长大的!为何帮汉人杀自己人!”
“我不是杀自己人,”阎柔一剑震开他的刀,剑尖抵住他的咽喉,“我是在救他们。看看城下——你带来的这些人,本来可以在漠南放牧、种地、读书。是你,把他们带来送死。”
拓跋力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喷出一口血。他望向城下——那里尸横遍野,火光中尽是鲜卑儿郎的尸体。而远方,张方的骑兵正在追击溃兵,像牧羊犬驱赶羊群。
“我……错了?”他喃喃道,手中刀当啷落地。
阎柔收起剑,对亲卫道:“绑了,押下去好生看管。叫医官来给他治伤。”
战斗在寅时初基本结束。张方率军追出二十里,斩首八百,俘虏一千余,其余溃散。当他回到居延城下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城门开启,阎柔亲自出迎。两人在晨曦中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疲惫,也看到了欣慰。
“张将军来得及时。”阎柔拱手。
“阎太守守得漂亮。”张方还礼,“拓跋力微呢?”
“生擒了,在治伤。秃发寿阗跑了,往西边戈壁去了。”
张方点头:“跑不了多远。徐晃呢?”
“徐将军带五百轻骑去追了。”阎柔顿了顿,“张将军,那些俘虏……”
“按老规矩。”张方明白他的意思,“愿意归顺的,编入牧户。顽抗的,按律处置。不过……”他望了望那些垂头丧气的俘虏,“看他们的样子,顽抗的不多了。”
两人并肩入城。城内军民正在清理战场、救治伤员。医馆里挤满了人,有汉军士兵,也有投降的鲜卑伤兵。大夫们一视同仁,该止血止血,该包扎包扎。
阎柔走过医馆时,特意看了一眼。只见一个年轻的鲜卑士兵断了一条腿,正咬牙忍着疼,汉人医官正在给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那士兵看着医官,眼中先是恐惧,后是疑惑,最后竟流下泪来。
“为什么……救我们?”那士兵用生硬的汉语问。
老医官头也不抬:“医者父母心,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再说了,你们现在归顺了,就是大汉子民,救自己人,天经地义。”
阎柔驻足听着,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在鲜卑部落生病,那些鲜卑人是怎么对待他的——扔在帐篷外等死。而现在,汉人却在救治这些曾经的敌人。
“太守,”徐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刚追击回来,满身风尘,“秃发寿阗抓住了。那小子往戈壁深处跑,马累倒了,被我们围住。不肯降,还想拼命,被我打晕绑回来了。”
张方赞许地点头:“公明勇猛。走,咱们去会会这两位‘老朋友’。”
太守府大堂,拓跋力微和秃发寿阗被分别押上来。拓跋力微肩头包扎着,脸色苍白但挺直站立;秃发寿阗被反绑双手,满脸不服。
张方坐在主位,阎柔在左,徐晃在右。堂下还站着几个归顺的鲜卑头人——都是早年归顺,如今在官府任职的。
“拓跋力微,秃发寿阗,”张方沉声道,“你们可知罪?”
“成王败寇,何罪之有?”秃发寿阗昂首冷笑,“要杀便杀!”
拓跋力微却沉默着,目光在阎柔和那几个归顺头人脸上扫过。
“杀你们容易。”张方起身走到两人面前,“但你们的族人呢?那些跟着你们南下的几千帐,现在还剩多少?他们的妻子儿女,这个冬天怎么过?”
秃发寿阗别过脸,拓跋力微却身子一颤。
“我给你们两条路。”张方直视他们的眼睛,“第一,死。你们死了,你们的部落群龙无首,要么内斗而亡,要么被其他残部吞并。第二,活。你们回去,告诉族人:放下刀剑,南下归顺。朝廷会分给他们牧场、粮食、盐铁,他们的孩子可以读书,可以科举做官。”
堂内寂静。几个归顺头人忍不住开口:
“拓跋首领,降了吧!我在汉地这五年,分了三百亩草场,五十头牛,孩子都在书院读书,日子比在漠北强十倍!”
“秃发少主,别硬撑了!扎布汗那鬼地方,能活人吗?归顺了,至少能吃饱穿暖!”
阎柔这时起身,走到拓跋力微面前,用鲜卑语低声说:“力微,还记得你小时候吗?你叔叔打我的时候,你还偷偷给我送过一块干肉。那时你才十岁,心还不坏。现在你看看这些人——”他指着堂外那些正在被安置的俘虏,“他们跟你一样,只想活下去。给他们一条活路吧。”
拓跋力微看着阎柔,看着这个曾经的汉奴,如今的汉家太守。良久,他嘶声问:“汉人……真会善待我们?”
“你看看我。”阎柔指着自己,“汉人没有因为我曾是鲜卑奴隶而轻视我,反而委以重任。再看看城外那些俘虏——受伤的,医馆在治;投降的,马上会分到食物。朝廷要的是太平,不是灭族。”
拓跋力微闭上眼睛,两行浊泪流下。八年的流亡,无数族人的死,到如今这一败涂地……也许,真的错了。
“我……选第二条路。”他声音干涩。
秃发寿阗猛地转头,瞪大眼睛:“拓跋!你……”
“寿阗,”拓跋力微睁开眼睛,“咱们都错了。汉人不是要杀光我们,是要给我们活路。只是我们自己不信,非要往死路上走。”
秃发寿阗张了张嘴,看着堂上众人,又看看堂外那些已经开始领粥饭的俘虏,终于也低下头:“罢了……降就降吧。”
张方与阎柔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能少流血,总是好的。
当日下午,张方派一队骑兵护送拓跋力微北返色楞格草原。秃发寿阗则留在居延养伤,等伤好后回扎布汗召集部众。同行的还有几个归顺鲜卑吏员,带着粮食、盐巴和朝廷的安抚文书。
十月底,色楞格草原的三千帐鲜卑残部归顺,扎布汗草原的一千八百帐也相继来降。朝廷将他们安置在居延泽以北新划的牧区,每户分羊五十、牛十头、帐篷一顶,免赋三年。秃发寿阗却提出可不可以让他们在西域的牧区生活,他们秃发祖辈在那里生活,想回家。朝廷也允许了,将秃发部迁往西域都护府。
消息传回邺城,刘备下诏褒奖北疆将士。张方晋封食邑五百户,阎柔赐金百斤,徐晃等将领各有封赏。
十一月初,第一场雪落下时,居延城外的战场已被白雪覆盖。新迁来的鲜卑牧户开始搭建帐篷,汉人工匠在帮他们修建更保暖的土坯房。书院的先生来到牧区,登记适龄孩童,准备开春后入学。
阎柔站在城头,望着北方白茫茫的草原,对身旁的徐晃说:“这场雪,下得正是时候。”
“是啊。”徐晃感慨,“雪盖住了血迹,也盖住了仇恨。来年开春,草长出来,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不是看不到,”阎柔轻声说,“是变成了养料,让草长得更茂盛。”
两人沉默地望着雪原。远处,新牧区的帐篷升起炊烟,与汉家城池的炊烟交织在一起,在雪幕中袅袅飘散。
更远处,一队骑兵正在回城——是张方要返回呼伦了。阎柔忽然说:“公明,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在鲜卑部落,每到下雪天,那些鲜卑孩子会堆雪人、打雪仗。而我只能躲在帐篷角落里,看着他们玩。”
徐晃侧头看他:“现在呢?”
“现在,”阎柔笑了,“我可以堆自己的雪人了。而且,我的孩子们可以和鲜卑孩子一起堆雪人,一起打雪仗。”
徐晃也笑了。这位以勇猛闻名的将军,难得露出温和的表情。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整个草原。居延城在雪中静静矗立,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见证着这片土地上的厮杀与和解,仇恨与融合。
拓跋部和秃发部,一东一西,一归北疆,一归西域。他们的血脉将在两个都护府扎根、融合,给当地注入新的活力,它将融入大汉的文化,成为大汉的一支,直到数百年后迸发出新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