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一名宦官匆匆进来:“荀令君,陛下传您与太子至冰井宫。”
冰井宫内,刘备正在与一人对弈。那人五十余岁,面容清癯,气质儒雅,正是楚王刘表。
见荀彧和刘封进来,刘备笑道:“文若来了,快来看看,景升这手棋下得如何?”
棋盘上黑白交错,局势胶着。刘表执白,已占优势,但黑棋仍有反扑空间。
荀彧看了片刻,道:“楚王棋风稳健,步步为营。然黑棋虽处下风,却又暗藏杀机。”
刘表抬眼看向荀彧,微微一笑:“令君慧眼。不过棋局如世事,有时看似占优,实则危如累卵。”
这话意有所指。刘备落下一子,淡淡道:“景升此言,似有所指。”
刘表放下棋子,起身行礼:“陛下,臣今日来,是为荆州之事请罪。”
“哦?”刘备不动声色,“景升何罪之有?”
“蔡、蒯等家闹事,虽非臣指使,但臣在荆州多年,旧部众多,未能及时制止,是为失职。”刘表说得诚恳,“臣已写信给襄阳故旧,劝他们遵朝廷法度,莫要自误。”
刘备示意他坐下:“景升能如此想,朕心甚慰。不过朕听说,那些世家闹事,不只是为九品中正,更是对新政不满。”
刘表迟疑片刻,缓缓道:“陛下明鉴。荆州世家,多传承数百年,田产连阡陌,僮仆成群,门生故吏遍及州郡。新政推行,度田检籍动其田产,九品中正动其仕途,书院改制动其文脉……他们惶恐,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就该抗拒朝廷?”荀彧平静问道。
“自然不该。”刘表忙道,“臣只是说明他们的心思。陛下若欲平息此事,除威压外,或可稍示怀柔。譬如,度田检籍可否放宽期限?世家子弟入书院,可否给予优待?”
这话与方才黄叙所言如出一辙。刘封在一旁听着,心中暗想:这或许是荆州世家通过刘表传递的共同心声。
刘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荀彧:“文若以为如何?”
荀彧沉吟道:“楚王所言,有其道理。但朝廷新政,重在公平。若给予世家特殊优待,则寒门必生怨怼。此例一开,天下效仿,新政将名存实亡。”
他转向刘表:“楚王,朝廷已给荆州世家体面——加封蔡瑁、蒯良,调他们入朝;派荀衍任中正官,保证公允;陛下亲自接见您,请您出面安抚。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刘表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令君所言,句句在理。是臣……是臣老了,总想着息事宁人,却忘了朝廷法度不可轻废。”
他起身,向刘备深深一拜:“陛下,臣这就回去,再写一封亲笔信,严令旧部遵朝廷诏令。若有人再敢闹事,不必顾及臣的颜面,依法严办便是。”
刘备扶起他:“景升能如此,朕心甚慰。你放心,朝廷对守法世家,绝不会亏待。蔡瑁、蒯良入朝,朕自会重用。荆州书院,朕已派十名太学博士前往任教,定能培养更多人才。”
刘表连连点头,又说了几句,便告退了。
待他离开,刘备走到窗边,望向铜雀宫的方向:“文若,你觉得刘表是真心的吗?”
荀彧走到他身侧:“楚王是聪明人,知道大势所趋。他今日前来,既是为旧部求情,也是为自己留后路。不过他能表态支持朝廷,总是好事。”
刘备点头,又看向刘封:“封儿,今日在尚书台,有何感想?”
刘封整理思绪,答道:“儿臣看到荀令君如何安抚荆州在朝官员,既陈明利害,又给予出路。也看到父皇如何接见楚王,既给体面,又坚持原则。儿臣学到,治国不能一味强硬,也不能一味怀柔,需因人因事,灵活处置。”
“说得好。”刘备拍拍他的肩,“不过还有一点你要记住——今日我们能安抚荆州世家,是因为朝廷有实力。太史慈在荆州驻有重兵,荀衍即将赴任中正,朝廷诏令畅通无阻。若无这些,再好的怀柔也无用。”
他转身看向荀彧:“文若,接下来荆州之事,你多费心。荀衍赴任前,让他来见朕一面。蔡瑁、蒯良入朝后,安排他们到合适的职位——既不能给实权,又不能太冷落。”
“臣明白。”荀彧躬身。
“还有,”刘备想了想,“传令太史慈,加强巡查,若有趁机作乱的山贼水匪,一律剿灭。要让人知道,朝廷在荆州,既有怀柔之德,也有雷霆之威。”
“是。”
议完事,荀彧告退去忙。刘封也要离开时,刘备叫住了他。
“封儿,郑公这几日教导你,可还顺利?”
刘封想起那本小说,心中温暖:“郑公教导严谨,儿臣受益匪浅。父皇给的书,儿臣也在看,确实能放松心情。”
刘备笑了:“那就好。不过朕听说,今日尚书台会谈,你全程旁观,却未发一言?”
刘封心中一紧:“儿臣……儿臣觉得,当时插话不妥。”
“不是要你插话。”刘备走到他面前,认真道,“但你要学会观察。今日那二十七人,每人神态、语气、说辞,都不一样。蔡和老成持重,蒯钧绵里藏针,黄叙直言敢谏……这些人,将来都可能成为你的臣子。你要学会看人,看他们的心思,看他们的能力。”
刘封郑重道:“儿臣记住了。”
“记住还不够。”刘备拍拍他的肩,“下次政事堂议事,朕会多问你。你要有主见,敢说话。说错了不要紧,错了可以改;不说,永远学不会。”
“是!”
离开冰井宫时,天色已近黄昏。刘封走在宫道上,回想着今日的一切——尚书台的会谈,冰井宫的接见,父皇的教导。
远处,铜雀宫与金虎宫的灯火相继亮起,勾勒出帝国中枢的轮廓。那里,无数文书在传递,无数决策在做出,无数人的命运在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