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都督府的演武场,春日的阳光洒在青石板上,映出斑驳光影。
公孙瓒赤着上身,一杆丈二长枪在手,枪尖抖动如银蛇吐信,破空之声飒飒作响。虽年已四十八,但常年戎马生涯让他身躯依旧挺拔,肩臂肌肉虬结,每一枪刺出都带着沙场淬炼出的杀气。
“嗬!”
枪尖猛地扎进木桩,入木三寸有余。公孙瓒收枪而立,汗珠顺着古铜色的脊背滑落。他抹了把脸,望着空荡荡的演武场,忽然觉得有些无趣。
到冀州任都督已经一年了。比起在平州时天天领兵东奔西走、剿匪平乱的日子,这里简直是养老之地。冀州地处河北腹地,毗邻司隶,这些年朝廷推行新政,吏治渐清,连盗匪都少见。他这个都督每日除了操练部队、巡视防务,竟无他事可做。
“到底是老了。”公孙瓒自嘲一笑,将长枪插回兵器架。想当年在辽东,他率白马义从纵横驰骋,踏破高句丽王庭;在幽州,他隔濡水对峙乌桓大军,血战斩纛。那是何等的快意。
而今……公孙瓒披上外袍,缓步走出演武场。都督府庭院深深,几株老槐正吐新绿,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使君!”一名亲兵匆匆跑来,神色恭敬,“天使到了,持诏而来,正在前厅等候。”
公孙瓒一怔。天使?这时候来诏?
他不敢怠慢,回房换上官服,匆匆赶往正厅。厅中,一名身着深青色宦官服的中年人肃然而立,手中捧着一卷诏书。
“冀州都督公孙瓒接诏——”
公孙瓒撩袍跪倒。那宦官展开诏书,声音清亮:
“诏曰:朕惟治军之道,贵在得人。冀州都督、白马将军公孙瓒,久历戎行,功勋卓着。昔平乌桓于辽西、破高句丽于辽东,复前汉四郡。忠勤体国,勇略过人。今特擢升为兵曹尚书,参知政事,即日赴京。冀州都督一职,由偏将军庞德接任。钦此。”
诏书不长,字字清晰。
公孙瓒伏地叩首:“臣公孙瓒,领旨谢恩!”声音竟有些微颤。
兵曹尚书!这可是朝廷核心要职,掌兵马调动、武官铨选、军备粮草,位列尚书台六尚书之一。
宦官上前扶起他,笑容可掬:“恭喜公孙尚书了。陛下特意嘱咐,让尚书尽快交割公务,赴京上任。”
公孙瓒忙道:“天使辛苦,请留下用饭……”
“不敢不敢。”宦官连连摆手,“下官还要回京复命,公务在身,不便久留。尚书请自便。”
说罢,拱手一礼,带着随从匆匆离去。从头到尾,未提半句索贿请托,连一顿饭都婉拒了。
公孙瓒站在厅中,手中诏书沉甸甸的。他想起前朝旧事——那时若有升迁诏令,传诏宦官必明里暗里索要贿赂,美其名曰“喜钱”。若不给足,回朝后少不得进些谗言。而今日这位天使,茶水未用一盏,礼物不收半分,办完差事就走。
“天壤之别啊……”公孙瓒喃喃道,心中感慨万千。
三日后,庞德率百余亲兵抵达冀州。
这位原凉州悍将,如今已近四旬,面庞如刀削斧凿,一双眼睛锐利如鹰。见到公孙瓒,他抱拳行礼,声音洪亮:“末将庞德,拜见公孙尚书!”
公孙瓒扶起他:“令明不必多礼。今后冀州防务,就托付给你了。”
二人交割印信、兵符、舆图、粮册。庞德行事干练,半日便理清头绪。临别时,公孙瓒忽然道:“令明,冀州不比边地,无事便是功。切记,莫要生事。”
这话意味深长。庞德肃然道:“尚书放心,末将明白。”
公孙瓒点点头,翻身上马。他只带了二十名亲兵,轻装简从,驰往邺城。
一路上,春意正浓。田畴间麦苗青青,农人耕作;官道上商旅往来,车马络绎。途经几个县城,城门口张贴着新颁的《章武律》摘要,有识字的老者正在讲解。偶尔能见到胡汉混居的村落,胡人穿着汉服耕作,汉人学着胡语交易。
公孙瓒放慢马速,仔细看着这一切。他想起当年,天下大乱,烽烟遍地,百姓流离。而今这般景象,恍如隔世。
“陛下……真的做到了。”他轻声自语。
七日后,邺城在望。
这座北都在春日阳光下恢宏壮丽,城墙高耸,城门巍峨。公孙瓒穿过商铺林立的启夏里,来到旧护城河畔。永济桥上行人如织,漳水波光粼粼。
“走。”他一夹马腹,驰过石桥。
入城后未去兵曹衙门,而是直奔皇宫。通禀不久,一名宦官引他入内——不是去光明殿,而是径直走向长秋宫。
“陛下在皇后宫中设宴,为尚书接风。”宦官低声道。
公孙瓒心中一动。长秋宫是皇后寝宫,在此设宴,是家宴规格。陛下这是……要叙旧?
长秋宫偏殿,已摆好一桌酒席。菜式不多,但精致:一道炙羊肉,一道清蒸鲈鱼,几样时蔬,一壶温好的酒。
刘备未穿龙袍,只一身玄色常服,正与刘玥说着什么。皇后雍容温婉,见公孙瓒进来,含笑颔首。太子刘封立在父母身侧,穿着玄色深衣,眉目清朗,已初具储君气度。
“臣公孙瓒,叩见陛下、皇后、太子殿下。”公孙瓒欲行大礼。
“伯圭免礼!”刘备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他,“今日是家宴,不必拘礼。”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公孙瓒看着眼前的刘备——这位当年的师弟,如今已是天下共主。眼角有了细纹,鬓间添了霜色,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依旧能让人想起涿郡那个在卢植门下读书的少年。
“伯圭,你瘦了。”刘备拍拍他的肩,声音有些喑哑。
“陛下……也老了。”公孙瓒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