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京堡的硝烟被北风吹散,化作辽东天际几缕稀薄的灰云。总兵府内,王靖远的目光并未停留在刚刚取得的胜利上,而是越过地图上沈阳的标记,投向更西侧那片用粗犷笔触勾勒出的草原。喀喇沁部,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先前,张老栓带着厚礼深入草原,与喀喇沁部台吉巴特尔歃血为盟,约定互市通好的情景,犹在眼前。如今,到了将这纸盟约化为实实在在助力的时候了。
“栓叔。”王靖远的目光落在刚从前线轮替回来、脸上还带着奔波疲惫的张老栓身上,“还记得巴特尔台吉吗?”
张老栓精神一振:“记得!那是个爽快的草原汉子!收了咱们的礼,喝了结盟酒,拍着胸脯说,大明有事,喀喇沁的汉子绝不袖手旁观!”
“好!”王靖远手指敲在沈阳与辽阳之间,“我军若攻沈阳,辽阳的鞑子必来救援。我要喀喇沁的骑兵,出现在辽阳西北,让皇太极的人,不敢轻易东顾!”
苏远清沉吟道:“总镇,盟约虽在,然草原部落,利字当头。巴特尔台吉当日应允,多是为互市之利。今要其出兵牵制后金重兵,恐需更有力之说辞,或更切实之利益。”
“先生所言有理。”王靖远点头,“空口白牙,难以驱动勇士。栓叔,还得劳烦你再走一趟草原。”
他转向张老栓:“这次,带上从牛录堡、章京堡新缴获的后金旗帜、精良兵器、还有部分金银。告诉巴特尔台吉,这只是开胃小菜。只要他的骑兵能拖住辽阳援军,不使其干扰我军攻打沈阳,事成之后,沈阳城内后金囤积的财货、牲畜、布匹,必有喀喇沁一份!此外,战事期间,我可特批一支商队,先行运送一批茶砖、盐巴、布帛至其部落,以示诚意!”
张老栓听得明白,这是要预支好处,并许以厚利。“将军放心,有了这些实在东西,再说说皇太极去年强征他们牛羊的旧怨,巴特尔台吉只要不是太糊涂,就知道该怎么选。”
“不仅要说服巴特尔,”王靖远补充道,“若能通过他,联络其他对后金不满的科尔沁、内喀尔喀等部,哪怕只是摇摆观望,对我也是有利。记住,我们是去巩固盟友,不是去树敌。态度要诚恳,但底气要足,让草原上的雄鹰们看看,如今的大明边军,有刀有炮,也有诚意和朋友!”
张老栓领命,稍作休整,便再次组建起一支精干的队伍。这一次,队伍中不仅有熟悉草原的向导和通译,石锁还特意加派了一整队最精锐的斥候,携带靖远军新配的部分轻便手铳和爆炸物,既做护卫,也暗中展示肌肉。车队载着沉甸甸的礼物和更多代表实力的战利品,向着喀喇沁部的春牧场迤逦而行。
这样的队伍自然很快引起了喀喇沁部游骑的注意。一队十五人的骑兵从丘陵后冲出,马蹄踏起春日的泥浆,迅速包围了车队。为首的百夫长满脸络腮胡,眼神凌厉,但在认出张老栓后,神色明显缓和下来。
“又是你,汉人张。”百夫长用生硬的汉语说道,目光扫过车队,“这次带的东西更多了。”
张老栓笑着拱手:“托长生天的福,托巴特尔台吉的福,生意做得顺,自然要多走动。老哥的气色比冬天时好多了。”
有了上次互市奠定的基础,加上这次明显更庞大、更显实力的队伍,盘查虽然严格,却少了许多敌意。百夫长仔细检查了货物清单,尤其对那些盖着毡布的大车多看了几眼,但最终只是摆摆手:“台吉的营地往东三十里,河湾最肥美的地方。我派人引你们去。”
“有劳了。”张老栓示意手下递上一小包茶砖和几块盐巴,“一点心意,给弟兄们解解乏。”
百夫长接过,古铜色的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汉人张,你会做人。走吧,长生天保佑你。”
巴特尔台吉的营地比冬季时更加开阔。近百顶白色毡包星星点点散落在丰美的河湾草场上,如天上白云落入人间。营地布局井然有序,中央是巴特尔的大型毡帐,周围环绕着其他贵族的毡包,最外围则是普通牧民的居所和牲畜围栏。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混杂着奶香、粪火和青草的气息。孩童在帐篷间追逐嬉戏,妇女们忙着挤奶、鞣制皮革,远处传来牧人驱赶羊群的吆喝声。
听到明朝使者再次到来,且是旧识张老栓,巴特尔亲自迎出了营地。这位台吉正值壮年,身材魁梧如山,古铜色的脸庞上有一道从眉骨斜划至脸颊的淡淡疤痕,那是年轻时与察哈尔部争夺草场留下的印记。他头戴狐皮帽,身穿宝蓝色蒙古袍,腰系银饰腰带,笑起来显得豪迈不羁,不笑时则透着一股草原首领的威严与深沉。
“张老兄弟!长生天保佑,我们又见面了!”巴特尔用学会不久的生硬汉语打着招呼,用力拍了拍张老栓的肩膀,目光却掠过车队,尤其在那些盖着毡布、形状特异的大车和护卫们精悍的气息上停留了片刻。
“巴特尔台吉,您的气色更胜往昔,看来今年的牧场水草格外丰美啊!”张老栓笑着回礼,顺势送上吉祥话,“瞧这羊群,比冬天时肥壮了不少;看那马驹,跑起来像风一样快。这都是台吉治理有方,得长生天眷顾啊。”
巴特尔哈哈大笑,拍拍张老栓的后背:“进去说话,奶酒已经温热,羔羊正在火上烤着!”
进入巴特尔宽敞的毡帐,一股混合着奶酒、烤肉和皮革的气息扑面而来。帐内铺设着色彩鲜艳的毡毯,中央的火塘上架着一只整羔羊,油脂滴入火中,发出滋滋声响,香气四溢。阳光从帐顶的开口斜射而入,照亮了空气中飘浮的微尘。
侍女端上温热的奶酒和新鲜的奶酪,巴特尔举碗致意,一饮而尽。张老栓和随行人员也依礼回敬。三碗过后,气氛渐渐热络,巴特尔这才切入正题:“张老兄弟这次来,不只是为了互市吧?这些马车,”他指了指帐外,“装的不像是茶砖布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