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喳!”传令兵慌忙跑去。
“撤!交替掩护!撤!”命令传下,早就支撑到极限的后金守军如蒙大赦,开始且战且退,向着瓮城通向内城的门洞退去。
明军立刻感觉到了压力的减轻。
“鞑子要跑!追!”
“别让他们跑了!”
士气大振的明军发起了猛烈的追击。但后金军撤退颇有章法,留下部分死士断后,主力则迅速退入门洞,甚至开始从内侧用杂物封堵门洞。
缺口,终于被彻底占领!
“占领缺口!向两翼肃清残敌!巩固阵地!”明军军官嘶哑着喉咙大喊。
后续的明军大部队,终于可以源源不断地通过缺口,涌入沈阳外城。但他们看到的,并非胜利的坦途,而是更加复杂和危险的街巷战场。
外城街道纵横,房屋密集。后金守军虽然放弃了城墙防线,但撤退时显然早有预案。他们在主要街道设置了路障,在一些高大坚固的建筑内布置了弓箭手和火铳手,甚至可能埋设了简易的陷阱。
先头部队刚冲出一条街,就遭到了两侧屋顶和窗户里射出的冷箭袭击,瞬间倒下了十几人。
“小心埋伏!盾牌手警戒两侧!挨家挨户搜!把鞑子挖出来!”军官们声嘶力竭地指挥着。
巷战,才是最残酷、最消耗时间和人命的战斗。
王靖远在得知东门缺口彻底巩固、大军开始入城后,终于从了望塔上下来。他没有丝毫喜悦,因为他知道,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
“传令,入城部队,以哨(百人队)为单位,交替掩护推进,严禁冒进。遇坚固房屋,先用火铳、弓箭压制,再派小队突入清剿。注意防火,但若遇顽抗,允许使用火攻。”
“命令狗剩,挑选轻便火炮,随步兵入城,提供直接火力支援。”
“命令石锁,肃清城墙残余敌军后,立刻带领你的人,侦查通往内城的主要街道和防御布置。”
“命令周遇吉、赵大锤,尽快肃清北门、西门区域残敌,并向内城方向压迫。注意与东门入城部队保持联络,协同推进。”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王靖远翻身上马,在亲兵护卫下,缓缓通过那片浸透鲜血、布满碎肉的缺口,进入了沈阳外城。
浓烟弥漫,血腥扑鼻。街巷中不时传来零星的铳响、惨叫和怒吼。一些房屋在燃烧,黑烟滚滚。路边随处可见倒毙的尸体,有后金兵,也有明军士兵,更多的是未来得及逃走的平民百姓,在双方的战火中无辜丧生。
王靖远面色沉凝。这就是战争,残酷而无情。
他来到一处刚刚被明军控制的路口。这里原本设有一道路障,已被推开,旁边躺着七八具后金兵的尸体。一队明军士兵正在军官指挥下,警惕地搜索着旁边的店铺。
“将军!”一名浑身浴血、但神情兴奋的游击将军跑来行礼,“末将已控制前方两条街,毙敌百余!正在向前推进!”
王靖远点点头:“伤亡如何?”
游击将军脸色一暗:“阵亡三十七,伤六十余……鞑子藏在暗处放冷箭,防不胜防。”
“巷战就是这样。”王靖远沉声道,“告诉弟兄们,不要贪功冒进,稳扎稳打。每占一处,必须彻底肃清,不留隐患。对平民……尽量甄别,勿要滥杀,但若持械抵抗,格杀勿论。”
“末将明白!”
王靖远继续策马前行,观察着战况。他看到士兵们三人一组,背靠背,谨慎地搜索着每一个角落;看到火铳手占据制高点,压制可疑的窗口;看到担架队匆忙地将伤员向后运送……
一切都按操典进行,但伤亡依然不可避免。
突然,前方一条小巷里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和怒吼。
“那边怎么回事?”王靖远皱眉。
亲兵队长立刻派两人前去查探。很快,一名哨总被带了过来,他脸上有一道新鲜的刀疤,还在渗血。
“禀将军!前方宅院里有鞑子负隅顽抗,约有二三十人,都是精锐白甲,凶悍异常!我们攻了两次,折了十几个弟兄,还没打下来!”哨总愤愤道。
王靖远抬眼望去,那是一处青砖灰瓦的大宅院,门墙高厚,显然是富户或官员的府邸。此刻大门紧闭,墙头偶尔有人影闪过。
“狗剩的炮呢?”王靖远问。
“巷子太窄,炮车进不来……”哨总为难道。
王靖远略一沉吟,对石锁吩咐道:“让你的人上。用烟熏,用火罐,或者找薄弱处潜进去。尽快解决,不要耽误大军推进。”
“是!”石锁领命,立刻带着一队斥候,如同狸猫般散开,消失在街巷阴影中。
不到一刻钟,宅院内传来几声短促的惨叫和惊呼,随即大门从内部被打开,石锁浑身是血地走了出来,朝王靖远点点头。
王靖远不再多看,策马继续向前。巷战就是如此,一点点啃,一点点磨。没有取巧的办法,只有用血和命去填。
他来到一处相对开阔的十字路口。这里已经聚集了数百明军,正在军官指挥下,分向四个方向推进。几门轻便的佛朗机炮被推了上来,炮口指向前方街道的拐角处,那里隐约可见后金军设置的第二道路障。
“将军,吴参将派人来报,他们已占领东门附近所有城墙和敌楼,正在清剿残敌,并派兵沿城墙向两侧扩大战果。”亲兵队长报告。
“赵将军派人来报,西门已完全控制,斩首三百余,俘虏近百,正在向内城方向压缩。”
“周将军派人来报,北门守军已大部溃退入内城,少量残敌正在清剿,北门区域已基本肃清。”
好消息不断传来。外城的占领,正在稳步推进。但王靖远知道,最难的还在后面:内城。
内城城墙更高更厚,是原明朝沈阳中卫的指挥中枢和仓库所在,也是后金伪皇宫和重要官署所在地。皇太极和最后的核心力量,必然退守那里,做最后挣扎。
他勒住马,望向内城方向。那里依旧旌旗招展,显然守卫森严。
“传令各军,稳步推进,傍晚前,务必肃清外城所有残敌,完成对内城的合围。各部休整,补充弹药,救治伤员。今夜,可能无眠。”
夕阳西下,将沈阳城染成一片血红。外城各处的战斗声逐渐稀疏,但并未完全停止。零星的抵抗和冷枪冷箭,依然不时夺走士兵的生命。
明军基本控制了外城绝大部分区域,将内城团团围住。但代价是惨重的。初步统计,仅东门破城和随后的巷战,明军伤亡就超过两千人,其中阵亡近千。
尸体被集中搬运到城外临时挖掘的大坑,准备统一焚烧或掩埋。伤兵营里人满为患,林秀儿和所有医者忙得脚不沾地,止血、包扎、剜出箭头、处理伤口……血腥味和草药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王靖远巡视着各营,安抚将士,检查布防。他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紧抿的嘴唇和眼中的血丝,显露出他内心的沉重。
夜渐渐深了。内城方向一片寂静,但那种寂静,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
王靖远回到临时设在原沈阳东门守备衙门的中军行辕。他刚卸下甲胄,准备稍事休息,石锁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
“将军,有内城消息。”石锁低声道,递上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王靖远展开,上面是歪歪扭扭的汉字,显然是仓促写成:“粮草尚足,可支半月。兵约八千,精锐半数。汗在宫中,诸贝勒皆在。东门、北门防御最厚,南门次之,西门或有隙。亥时三刻,南粮仓火起为号。”
纸条没有落款,但王靖远知道,这是城内那些心怀故国的汉人,冒着灭族风险送出的情报。
他盯着纸条,沉吟良久。
“八千守军,粮草半月……”王靖远低声自语,“皇太极这是要死守到底了。”
“将军,西门‘或有隙’,是否可信?”石锁问。
“宁可信其有。”王靖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也不能全信。或许是真有破绽,或许是另一个陷阱。”他站起身,走到粗糙的沈阳内城草图前,“明日拂晓,继续强攻,主攻方向仍为东门、北门,施加最大压力。但暗中,让赵大锤挑选五百最精锐、最擅长攀爬偷袭的弟兄,由你亲自带领,秘密运动至西门附近潜伏。若西门守军确实被调动出现空虚,或城内真有内应制造混乱……你见机行事。”
“是!”石锁领命。
“另外,”王靖远叫住他,“找到送信的人,保护好。他们以后还有大用。”
石锁点头,身影再次融入黑暗。
王靖远独自站在地图前,看着被圈起来的内城。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映出一片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