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仆人放下托盘,微微躬身,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偏厅里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林婉清沉重的心跳和窗外隐约的警笛声。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那个精致的紫砂蟋蟀罐上。
蟋蟀罐?压惊解闷?在这种时候?!这绝不可能!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沈逸尘!周砚秋是沈逸尘在报馆的同事!他们……是一起的?!这是联络?!是信号?!
巨大的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瞬间在她冰冷绝望的心底燃起!她不顾一切地扑到茶几前!手指因为激动和急切而剧烈颤抖!她一把掀开了蟋蟀罐那细密的铜丝网盖子!
罐内铺着湿润的细沙和几片翠绿的草叶。一只通体漆黑、油光发亮、体型硕大健硕的蟋蟀,正静静地伏在沙土上。它两根长长的、如同钢丝般的触须微微抖动着,头部宽阔,复眼漆黑深邃,闪烁着一种近乎金属般的冷硬光泽。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那双巨大的、带着锯齿状倒刺的后腿,如同两柄蓄势待发的战斧!一股野性难驯、凶悍好斗的气息,隔着罐子扑面而来!
这绝非寻常的玩物蟋蟀!这是一只真正的、在残酷厮杀中活下来的“将军”!
蟋蟀似乎被惊动,猛地抬起头,两根触须如同天线般警觉地竖起!它没有鸣叫,只是用那双漆黑的复眼,冷冷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透过铜丝网,直直地“盯”着林婉清!
就在林婉清的目光与那双冰冷的复眼对视的瞬间!
“瞿——瞿瞿——!”
蟋蟀猛地振动起背上的透明翅翼!发出一连串极其短促、尖锐、如同金属摩擦般的鸣叫声!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刺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窗外隐约的警笛!
这鸣叫声……这节奏……
林婉清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猛地想起来了!就在几天前,在“春在堂”那场混乱的沙龙上,沈逸尘被拖走前,曾对她发出过几声极其类似的、短促而尖锐的口哨!当时她并未在意,以为只是痛呼!
是暗号!是沈逸尘和周砚秋之间的联络暗号!这只蟋蟀……“青锋将军”……是信使!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瞬间席卷了她!她看着罐中那只昂首振翅、桀骜不驯的黑虫,仿佛看到了沈逸尘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他还活着!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还活着!并且……在行动!
她颤抖着,伸出沾着血污的手指,隔着冰冷的铜丝网,轻轻抚摸着紫砂罐温润的罐身。仿佛能感受到沈逸尘那同样滚烫而坚定的心跳。
“瞿——瞿瞿——!”
“青锋将军”再次发出那短促、尖锐的鸣叫!如同催促!
林婉清猛地回神!目光瞬间落回自己手腕上!那根缠绕着纸卷的、染血的断弦!
蟋蟀……断弦……纸卷……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破晓的曙光,骤然照亮了她心中绝望的深渊!
她不再犹豫!她强忍着剧痛,用尽力气,开始小心翼翼地解开手腕上那根被血痂粘合的断弦!动作因为急切和疼痛而显得有些笨拙粗暴。断弦的毛刺刮擦着皮肉,带来新的刺痛,鲜血再次渗出,染红了她的指尖和袖口。
终于!断弦被解开!那个被紧紧缠绕了三圈、沾满她鲜血的微小纸卷,滚落出来,掉在她的掌心。
她颤抖着,用染血的指尖,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捻开那卷被血污浸透的薄脆纸卷。
纸卷展开。上面没有字迹。只有一小块极其微小的、深蓝色的、像是某种特殊油墨印制的图案碎片!线条极其复杂精细!与她之前在《东京梦华录》书脊夹缝里惊鸿一瞥看到的那个追踪印记的边缘,一模一样!
林婉清倒吸一口冷气!瞬间明白了苏锦娘的用意!也明白了陈世昌为何能精准追踪到染坊!这印记!就是他们追踪沈逸尘和那本“书”的关键!
她猛地看向蟋蟀罐中那只昂首挺胸、如同黑色斗士般的“青锋将军”!一个孤注一掷的计划瞬间在她脑中成型!
她咬紧牙关,用指尖沾着自己掌心的鲜血,极其小心地、将那块深蓝色的图案碎片,黏在了蟋蟀罐内壁、靠近罐口边缘、一处极其隐蔽的沙土凹槽里!深蓝色的碎片混在湿润的沙土中,几乎无法分辨!
然后,她迅速将蟋蟀罐的铜丝网盖子盖好!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有失的决绝!
做完这一切,她靠在冰冷的沙发靠背上,剧烈地喘息着。手腕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心中那股冰冷的绝望,却已被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悲壮的火焰所取代。
她看着罐中那只静静伏下的“青锋将军”,它漆黑的复眼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冷的光。断弦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触感如同最后的武器。
窗外的警笛声似乎渐渐远去,但租界的夜,依旧笼罩在血色之中。偏厅厚重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陈世昌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背对着主厅璀璨而混乱的光线,投下巨大的阴影,将林婉清完全笼罩。他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暴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的阴冷和玩味。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林婉清苍白憔悴的脸,扫过她沾着血污的素色旗袍,最终,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死死钉在了她发髻间那支温润内敛、却簪头微松的白玉簪上!
嘴角,勾起一丝胜券在握的、令人骨髓发寒的笑意。
“林小姐,”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愉悦,“那支簪子……看着有些松了。要不要……陈某帮你……重新簪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