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虚脱般地,靠在了湿冷的岩壁上,胸膛剧烈起伏,喘息声粗重得如同拉风箱,脸上毫无血色,眼神都因为巨大的消耗和痛苦,而有些涣散。但他,撑过来了。至少暂时,那致命的麻毒,被那霸道的解毒散,强行遏制住了扩散的势头。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瘫坐在一旁、正用那双依旧明亮、却充满惊悸与茫然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安陵容。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用那只完好的右手,颤抖着,指了指地上那包解毒散剩下的、极少的一点粉末,又指了指夏刈左肩那焦黑干瘪、依旧狰狞的伤口,声音嘶哑、微弱、几乎难以听清:
“给他……伤口……敷上……一点……止血……防腐……”
安陵容如梦初醒,连忙扑过去,捡起地上那所剩无几的一点灰白色药粉。她看着夏刈左肩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看着韩青那同样惨不忍睹的左肩,眼泪,再次无法控制地涌了上来。但她知道,此刻不是哭泣的时候。她咬着牙,用颤抖的手指,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将那点宝贵的药粉,均匀地撒在夏刈左肩的伤口上,尤其是那些依旧有细微脓血渗出的边缘。
药粉敷上,夏刈在昏迷中,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眉头也几不可察地蹙了蹙,但并未醒来,也没有其他剧烈的反应。这药粉,似乎对他那被“寒魄”封冻、早已失去大部分知觉的伤口,刺激并不大。
做完这些,安陵容重新瘫坐回去,紧紧挨着夏刈,用自己刚刚恢复了一丝暖意的身体,试图为他驱散一点这洞穴深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寒。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韩青那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左肩伤口依旧在不断渗出黄黑色脓血、整个人如同刚从血池中捞出来的、惨烈身影上。
“你……你的伤……”她嘶哑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韩青缓缓摇了摇头,闭了闭眼,似乎想积蓄一点力气。片刻,他才重新睁开眼,目光投向洞穴那更加深邃、更加黑暗的、未知的深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里……不能久留。‘鬼见愁’的人……和那些地头蛇……不会……轻易放弃。他们……熟悉这片地下。很快……就会追来。”
他顿了顿,喘息了几下,才继续道,声音更加微弱,却字字清晰,如同用尽最后的力气,敲打在安陵容的心上:
“这条洞……通往……钟山(紫金山)地下的……一处废弃矿坑。矿坑深处……有一个……隐秘的出口,通到山腹中的一个……废弃道观。那里……荒废多年,人迹罕至。或许……能让我们……躲一阵。”
钟山?废弃矿坑?山腹道观?安陵容的心,猛地一跳。韩青竟然对金陵城地下的隐秘通道,甚至连通城外钟山的废弃矿坑,都如此了如指掌?!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对这些连本地官府和地头蛇都可能不知道的、绝密的逃生通道,如此熟悉?!
“你……怎么知道……”她下意识地喃喃问道。
韩青看了她一眼。在那双因为剧毒、失血和巨大消耗而显得有些涣散、却依旧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光芒。是追忆?是痛楚?是深沉的、几乎与这洞穴本身一样古老的秘密?他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没时间……解释。”他嘶哑地说,挣扎着,用那只完好的右手,再次撑住岩壁,试图站起来。但左肩的剧毒和伤势,显然比他想象的更加严重,他身体晃了晃,竟然没能立刻站起,反而牵动了伤口,让他再次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我……扶你。”安陵容见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站起身,踉跄着走到韩青身边,伸出手,想要搀扶他。
韩青却猛地一挥手,用那只完好的右手,粗暴地格开了她的手臂!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厉**:
“不用!你……背好他!跟紧我!”他的声音,因为急切和痛楚,而显得有些狰狞,“我……死不了!但你……如果跟不上,或者……他出了事,我们……全都得死在这里!”
他的话,冰冷、残酷,却真实得如同这洞穴本身。安陵容被他的目光和话语震慑,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然后,缓缓地、无力地垂下。她咬了咬牙,不再多说,转身,重新走到夏刈身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再次将昏迷不醒、沉重如山的夏刈,背了起来。这一次,她的动作,似乎比之前,稍稍稳了一些。或许是那粒朱红色丹丸起了作用,或许,是韩青那冰冷残酷的话语,如同鞭子,抽醒了她最后一丝求生的本能。
韩青见她背起了夏刈,不再看她,只是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死死抓住岩壁上一块凸起的、湿滑的岩石,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地,将自己那因为剧毒和重伤而几乎完全失去控制的身体,硬生生地,从瘫坐的姿态,撑了起来!他的双腿,在剧烈地颤抖,左臂软软垂着,右臂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跳,额头上、脖颈上,汗水如同小溪般滚落,混合着伤口渗出的脓血,滴落在脚下冰冷的岩石上。但他,站起来了。
他不再说话,只是深深地、艰难地吸了一口这洞穴中阴冷污浊的空气,然后,辨明方向,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扶着湿滑的岩壁,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朝着洞穴那更加深邃、更加黑暗、仿佛通往地心深处的方向,挪了过去。每一步,都仿佛要用尽他全部的力气,都在他身后,留下一个湿漉漉的、混合着血水与汗水的、触目惊心的脚印。
安陵容背着夏刈,紧跟在他身后。她的步伐,同样踉跄、沉重,但她的目光,却死死地盯着前方那个摇摇欲坠、却永不倒下的、瘦小而决绝的背影。这是她在绝境中,唯一的路标,也是她和夏刈,活下去的、唯一的希望。
洞穴,似乎永无止境。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只有三人那沉重、痛苦、却又异常执着的喘息和脚步声,在这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地心深处,孤独地、倔强地回响。前方,是废弃矿坑,是山腹道观,是渺茫的生机。身后,是血腥的追杀,是冰冷的死亡,是那个用生命为他们断后、此刻不知生死的、沉默如山的老人。
生与死,希望与绝望,秘密与真相,都在这条通往地心、也通往未知的、黑暗的甬道中,缓缓交织,等待着,被命运之手,彻底揭开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