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丝商不服:“品鉴会告示说了,四方客商皆可来。价高者得,天经地义!你们苏州的路不通,自有别处的路!”
“别处的路?”另一家本地商号的管事冷笑,“那你试试看,出了这苏州地界,你的船,你的货,能不能顺顺利利走到杭州、走到南京?”
话语间的威胁,已不加掩饰。湖州丝商脸色涨红,却敢怒不敢言。
中间学子士人的区域也不平静。几个高谈阔论的秀才,批评当下工匠“只知墨守陈规,不识圣贤格物之理”,又大谈“官营工坊当兴,私匠杂流当抑”,惹得周围旁听的工匠们怒目而视。一个脾气火爆的老木匠忍不住驳斥:“后生崽!你读了几年书,打过几根榫卯?格物之理,不在嘴上,在手上!没有我们这些‘杂流’,你住房子、穿衣服、吃饭的家伙哪儿来?”
“就是!空谈误国!”
“你们读书人懂个屁的‘机巧’!”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地域之争、新旧之争、士匠之争、商利之争,种种矛盾在这小小的院子里交织、碰撞。
陈默站在院子一角的廊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老胡陪在身边,面色忧虑:“大人,您看这……好好的交流会,快成吵架场了。这些人,心思太杂。”
陈默的神色却异常平静,甚至眼底深处有一丝了然。“吵起来,是好事。”
“好事?”老胡不解。
“不吵,怎么知道问题在哪儿?不碰,怎么知道哪些是真金,哪些是瓦砾?”陈默目光扫过争执的人群,“地域之见,是旧有行会壁垒的残留;新旧之争,是技术革新必然的阵痛;士匠隔阂,是长久以来的偏见;商利冲突,更是利益重新分配的前兆。这些矛盾,不是因为我们办了交流会才产生,而是早已存在,只是被我们这台‘新机器’的运转,给搅动、暴露出来了。”
他顿了顿,声音沉稳:“暴露出来,才好解决。传我的话:第一,展示区重新调整,按技艺门类分区,各地工匠作品并列展示,优劣长短,一目了然,让事实说话,止息无谓的地域口舌之争。第二,去请那几位高谈‘官营私匠’的秀才,不必亲自纺纱,改为邀请他们到织机房全程观摩新式纺车织机运作,并与工匠对谈,听听工匠如何理解‘格物之理’,何谓‘知行合一’。第三,告诉那些本地商号的代表,品鉴会乃至日后可能的宫廷采买,选拔的是‘物’,是‘技’,是‘质’,不是‘地’。谁敢私下串联,阻碍公平竞争,干扰货物流通,格物试行所和苏州府衙,第一个不答应!”
老胡眼睛一亮:“大人,这是要立规矩了?”
“不仅要立规矩,还要搭台子。”陈默望向院子里越来越多的人群,“你记下,交流会结束后,选拔一批确有实技、心思纯正的各地工匠,不论出身地域,聘为技授坊的‘客座匠师’,给予工钱补贴,参与后续技术改进和推广。那些有想法、有眼光的商人,只要守规矩,可以牵线,让他们与合适的作坊合作。至于那些只会空谈的……请出去。我们这里,需要的是能做事的干才,不是清谈客。”
他最后看向那几位脸色难看的本地商号代表,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过去:“江南之利,在于互通,在于竞优。闭门自守,垄断排外,或许能得一时之利,终非长久之计。万通之鉴,犹在眼前。望诸位,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院子里嘈杂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许多人咀嚼着陈默的话,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