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总旗心里飞快盘算。边军经费向来紧张,但战马损耗是实实在在的巨额开销。若真能大幅延长蹄铁更换周期,省下的维护费用和增加的战马出勤时间,价值远超这点差价。“成交!”他爽快应下,当场支付了三成定金,约定余款待验收全部货物后结清。这是皇庄钢铁第一次直接、大规模进入军方采购序列,意义非凡。
然而,皇庄在军用领域打开局面、获得边军认可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在江宁乃至南京相关的商圈传开。一直对皇庄虎视眈眈、由几家大商号联合形成的联盟,立刻做出了更为激烈的反应。他们无法在需要严格质量检验的军工领域与皇庄竞争,便将矛头再次狠狠指向皇庄的传统优势领域——农具和普通铁器市场,企图切断皇庄的现金来源。
这一次,他们不再仅仅是低价倾销粗劣仿品,而是采取了更有组织、更系统的打压策略。几家牵头的大商号联合发布声明,宣称将旗下所有农具、铁器价格在现有基础上再统一下调两成,并扬言此低价将维持至少半年,“让利于民”。同时,他们利用自身庞大的销售网络和多年来与地方各级胥吏构建的利益关系,暗中阻挠、拖延皇庄的货物进入一些重要的州县市场,甚至买通了一些地方上的混混闲汉,在茶楼酒肆散播谣言,称“皇庄工坊如今只顾着巴结军方,赚大钱,已看不上农具这点小利,供货不稳,以后价格还得涨”,又或是“他们那钢是好,但都拿去打刀打马蹄铁了,剩下的边角料才拿来做农具,说不定有暗伤”。
这些谣言半真半假,却精准地挑动了一些农户和中小商户的疑虑。“管事,咱们的农具出货量这个月又降了三成!”负责销售的庄丁愁眉苦脸地汇报,“永顺号他们卖的锄头,价格只有咱们的一半,虽然用不久,但很多农户贪便宜,还是买了。还有些老主顾担心咱们以后不做了或者涨价,也在观望。更要紧的是,好几个县的官仓采买和常平仓补充铁器的单子,本来有点眉目了,最近对方都推说‘还需斟酌’,怕是那边也打了招呼。”
陈默看着账册上再次下滑的农具销售额和仓库里逐渐堆积的库存,面色沉静。他深知,对方资本雄厚,联合起来体量惊人,意在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价格战和舆论战,拖垮皇庄的资金流,打击工匠士气,最终逼皇庄就范,要么接受被收购或控制的命运,要么困死。
“他们想打价格战,我们便不必再与他们纠缠农具市场的蝇头小利,陷入他们设好的泥潭。”陈默合上账册,目光冷静而锐利,“我们的优势在于钢,在于技,在于军工品质的认可。他们压价农具,我们便全力转向他们无法企及、也不敢轻易涉足的领域。”
他下令,农具工坊再次缩减普通铁犁、锄头的产量,只保留少数精品线,主要供应皇庄自身和周边几个关系稳固的村落。将腾出的大部分人手和炉火,全部投入到“皇庄精工”工具系列和马蹄铁的生产上。同时,他亲自修改了“皇庄精工”系列的设计,在一些关键受力部件上采用了更复杂的叠打工艺和局部淬火技术,并在不起眼处打上独特的、难以仿制的“皇庄”钢印,使其与普通货色的差距进一步拉大,瞄准那些对工具有极致要求的手艺匠人、大户人家的管事以及部分追求效率的富农。
“另外,”陈默对销售管事吩咐道,“将我们与边军签订马蹄铁订单的契约副本(隐去关键数量和信息),还有兵部之前对皇庄钢刀的嘉许文书(抄录摘要),裱糊装框,悬挂于庄外货栈最显眼处。往来客商、行人皆可看到。再让人把消息放出去,就说皇庄工坊承制边军军需,工艺受兵部认可。”
此招果然奏效。那些原本因低价而心动、又因谣言对皇庄供货能力和未来价格产生疑虑的商户,见到皇庄竟能与边军直接做大宗生意,并得到兵部正式文书的认可,顿时信心大增。毕竟,农具坏了或许还能凑合,但军器品质意味着绝对的可靠和耐用。虽然“皇庄精工”价格高昂,但其卓越的性能和独一无二的“军工背景”,吸引了一批追求质量、不计较价格的客户,包括一些大户人家、专业匠户乃至部分眼光长远的小地主。皇庄在低端市场失守的份额,逐渐在利润更丰厚的高端和专用工具市场找了回来,现金流得以维持。
面对皇庄在军器和高端工具领域的强势突破,那几家联合压价的商号一时难以跟进。他们可以仿制农具外形,却难以在短时间内获得同等品质的钢材,更没有打造军器、精密工具的技术和“认证”。旷日持久的价格战带来的巨额亏损,开始让他们内部出现分歧,私下抱怨的声音多了起来,对皇庄农具市场的打压力度,在不知不觉中减弱了几分。
陈默站在工坊高处,看着炉火映照下工匠们忙碌的身影,听着有节奏的锻打声,心中并无丝毫放松。商战的压力暂缓,但来自工部和技术泄露的隐忧始终存在,而边军对马蹄铁源源不断的需求,以及孙总旗私下透露的其他边军卫所听闻消息后也可能前来接洽的意向,让他看到了一个更具潜力、也更受朝廷重视的方向——皇庄的钢铁,或许不应该,也不能只停留在农具和工具上。它应该,也能够成为支撑帝国武备的一根坚韧骨骼。但这条路上,必然伴随着更猛烈的明枪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