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将用密写药水写就的第二份密报小心吹干,看着字迹彻底消失,这才卷起塞入特制的细竹筒。推开后窗一条缝,凉风卷入,远处运河上的零星船火明明灭灭,像蛰伏的眼。
第三日一早,他拿到了苏州府衙开具的那份“漕运督查协理”公文与腰牌。知府大人笑得体面,话说得更是滴水不漏:“陈员外郎年轻有为,深得陛下与太子信重,此番南下督查漕运、推广农工新法,乃江南百姓之福。府衙上下定当全力配合,一应卷宗、码头、仓廪,员外郎皆可查看。若有需协调之处,尽管吩咐刘通判便是。”
刘通判应声上前,干瘦的脸上堆满恭敬,躬身道:“下官必定尽心协助,绝无半点怠慢。”态度诚恳得挑不出毛病。
可真当陈默带着人,在这位刘通判的“陪同”下开始所谓的例行督查时,那股子藏在恭敬底下的软钉子,便像梅雨季墙根的湿气,无声无息地渗上来,裹得人浑身不自在。
头一桩怪事,出在漕运账目上。
陈默要查验去岁至今的漕粮账册,刘通判二话不说,立刻让户房书吏搬来了十几大箱卷宗,几乎堆满半间偏厅。“陈大人,苏州府去岁秋粮漕运的一应文书,皆在此处,从征收到入库,分毫不少,您慢慢看。”他甚至还贴心留了个书吏在旁边候着答疑。
陈默随手抽出一册,是吴江县的。纸张崭新,墨迹工整,条目清晰得像是用尺子比着写的:征收白粮五千石,装船损耗二十石称“仓耗”,途中经镇江“因风浪湿损十五石”,最终抵通州仓核验四千九百六十五石,总损耗三十五石,损耗率不到百分之一,漂亮得远超朝廷标准。
他又连翻松江、常州几册,情形大同小异。账面完美得像戏台上的脸谱,每一笔损耗都有名目:风浪、鼠雀、微湿……数目卡在朝廷红线下,一分不多。
等到陈默问起去岁镇江段那几艘“意外”沉没的漕船,刘通判脸上立刻换上恰到好处的惋惜:“确有此事,去岁十月,三艘粮船在丹徒段遇湍流暗礁倾覆,损粮一千二百石。当时已急报漕督衙门及户部备案,打捞无果,实属天灾。相关卷宗也已备好,请大人过目。”
沉船记录单独成册,里正、漕丁证词,府衙勘察笔录,甚至还有张模模糊糊的“现场草图”,程序完备,结论干脆:天灾,无人为责。
陈默合上卷宗,手指在光滑的纸面上划过。太干净了,干净得像水洗过。蒋瓛密报里那短缺的近三成税粮,若只沉了一千二百石,简直是九牛一毛。更大的窟窿,就被藏在这浩如烟海、无可挑剔的账面底下。
“刘通判,这些卷宗,我想带回客栈细看,不知可否?”
刘通判面露难色:“这个……陈大人,非是下官不肯,实乃府衙规制,此类钱粮要案卷宗,不得私自带离衙署,以防遗失篡改。大人若需查阅,可每日来此,下官必定安排妥当,茶水温热,绝不打扰。”
理由冠冕堂皇,堵得严实。
第二桩怪事,在锦绣街背后。
明面查账走不通,陈默便换上便服,只带一名护卫,由刘通判安排的一名本地衙役“引着”,去了城西的锦绣街及织户聚居区。
锦绣街果然繁华,绸缎庄、生丝行招牌争奇斗艳,各色绫罗堆积如山,客商如织,伙计唱价声不绝于耳,空气里满是丝线的微腥和染料的复杂气味。好一派兴旺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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