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回到大宁卫时,已是正月初三。城门口贴着崭新的红纸对联,墨迹还没干透,写的是“铁甲戍边关,金瓯固山河”,字迹工整有力。空气里还残留着爆竹的硫磺味,淡淡的,混着雪后的清新。但街上行人稀少,店铺大多关着门——年节对于边关卫所来说,从来都是外松内紧的时节。表面的喜庆底下,是绷紧的弦。
刘师傅在衙门口等着,穿着厚棉袄,领口竖起来挡风,见到陈默,快步迎上来,脸上带着连日操劳的疲惫,眼袋发青,但眼神还算清明:“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出事了?”陈默下马,把缰绳递给赵武,动作很自然,但心里已经提了起来。刘师傅这个表情,肯定不是小事。
“暂时没有。”刘师傅压低声音,左右看了看,才继续说,“但北边的探马回报,草原上最近不太平。也速迭儿的大营在往西移,往黑河方向去了。那边有几个小部落,原本不服也速迭儿,现在……怕是扛不住了。”
两人边说边往衙门里走,靴子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响。卫所里很安静,只有几个士兵在远处巡逻,脚步声整齐划一。
“往西移?”陈默脚步没停,脑子飞快地转着,“离咱们这儿多远?”
“三百里。”刘师傅说,推开公堂的门,里面炭盆烧着,暖意扑面而来,“按说开春前不会有大动作,但今年冬天雪大,草原上草料不够,也速迭儿可能会提前动手——要么打咱们,要么吞并那些小部落补血。那些小部落加起来也有几千人,马匹牛羊不少。”
陈默脱下沾雪的外袍,挂到架子上,坐到公案后。案子擦得很干净,摆着几份新到的文书。他拿起最上面一份看了看,是兵部关于整饬军纪的通告,例行公事。
“马铎那边呢?”陈默放下文书,看向刘师傅。
刘师傅脸色沉了沉,走到炭盆边烤了烤手,才低声说:“关在地牢里,按您的吩咐,单独关押,不许探视。但……”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李贵昨天悄悄告诉我,牢里有个狱卒,是马铎以前提拔的,叫郑三,四十多岁,在卫所干了十几年。这几天老往地牢跑,说是送饭,但每次待的时间不短,一待就是半个时辰。”
“查清楚了吗?这个郑三什么底细?”陈默手指在案上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
“查了。”刘师傅点头,在对面椅子上坐下,“家里有个儿子在开平卫当兵,去年战死了,抚恤金被马铎克扣,按理说他该恨马铎才对。可这几天……李贵说,看他那样子,不像恨,倒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在传话。”刘师傅说,声音压得极低,“李贵有一次假装路过,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但听不清说什么。他留了心,发现郑三每次去,手里都提着食盒,出来时食盒还是满的——根本没吃。而且有一次,郑三出来时,袖口里鼓鼓囊囊的,像是塞了东西。”
陈默沉默了。手指敲桌子的节奏慢了下来。地牢,狱卒,传话,袖口藏东西……这可不是小事。
“两种可能。”陈默缓缓说,“要么马铎许了他什么好处,要么……他儿子的事有隐情。你让李贵继续盯着,别打草惊蛇。告诉王振,地牢守卫再加一班暗哨。”
“是。”刘师傅点头,又想起什么,“还有件事。前天夜里,卫所西街出了桩怪事——有户人家的狗被毒死了。那家就住在地牢后墙外,狗死的时候叫得凄厉,邻居起来看,发现狗嘴里吐白沫,是中毒。可问那家人,说没得罪谁,狗也没乱吃东西。”
“毒狗?”陈默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子时前后。”刘师傅说,“那家人睡得沉,是被狗叫声吵醒的,起来时狗已经不行了,蹬了几下腿就死了。狗就拴在后院,离地牢后墙不到十丈。”
陈默站起身,走到墙上的地图前。地图上标着卫所各处的布局,地牢在后院西北角,墙外就是西街。如果是要劫狱或者传递消息,毒死看门狗是第一步——狗耳朵灵,有人翻墙,狗会叫。
“加派地牢守卫。”他说,手指在地牢位置点了点,“明哨暗哨都要有。告诉王振,夜里多安排几班巡逻,尤其是后墙一带。马铎在卫所经营多年,亲信不少,虽然现在倒了,但保不齐有人想救他,或者……灭口。”
刘师傅重重点头:“我已经让周千总安排了。王振现在亲自负责地牢守卫,他手下都是可靠的人,都是跟过您守工坊的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