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陈九陵肩头凝成细珠,顺着玄色衣摆滑落。
他站在冥河窟外的断崖边,左臂下的淡金纹路随着呼吸微微发亮,那是六片残片在血肉里共鸣的痕迹。
山风卷着血河的腥气掠过,却吹不散他眼底的灼光——方才在火海里碎裂的记忆仍在翻涌,太子最后的血沫、苏绾在古墓里的笑、玄清门那面“除魔卫道”的旗子,此刻都凝成了心口一块滚烫的铁。
“接着。”
清甜的女声撞破风响。
陈九陵偏头,见苏绾正踮脚递来一方青铜罗盘。
她发间的银铃被晨雾浸得发亮,眼尾那颗朱砂痣跟着眨动,像落在青瓷上的一滴血。
罗盘表面的龟甲纹泛着幽蓝,原本刻着“寻龙”二字的位置,如今浮起流动的星轨。
“改良过的时痕定位仪。”苏绾指尖抚过罗盘边缘的机关暗扣,“能吃准时间波动——第七片残片在葬星渊。”她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蹭到他下颌,“那地方每三十年地脉翻涌才现世,七日后双月同天,就是入口开的时候。”
陈九陵接过罗盘,指腹触到冰凉的铜面。
苏绾的体温隔着布料熨在他手背,像根细针轻轻挑开他紧绷的神经。
他目光扫过远处废墟——石傀匠背着小女儿正往林子里钻,孩子的花布书包半挂在他腰间,随着脚步晃出半截褪色的布老虎;再往左边三十步,飞鸢使的纸鸢正伏在松枝间,黑纱下的眼睛像淬毒的针,指尖夹着半张影绘符。
“当心。”他低声道,拇指悄悄勾住苏绾的小指。
话音未落,阴云突然在头顶炸开。
数十道青金色剑光破云而来,剑鸣声像利刃刮过骨缝。
最前头那道身影负手而立,道袍上的八卦纹被剑气震得猎猎作响——正是玄清门主玉虚子。
他腰间的封龙杵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半卷泛黄的经册,此刻正垂在身侧,像片被风吹落的枯叶。
“陈小友。”玉虚子足尖点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整个人如松枝般压下三分,“老道愚钝,误将忠魂当祸源。”他声线发颤,眼尾的皱纹里凝着水光,“今愿以余生赎罪,助君寻齐九棺。”
四周的山风突然静了。
石傀匠的脚步顿在林边,飞鸢使的影绘符掉了半张,苏绾的银铃也哑了。
陈九陵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两下,撞得胸腔发疼——三日前在玄清地宫,这老道士还举着封龙杵要将他们挫骨扬灰,剑尖抵着苏绾咽喉时,眼里的光比冥河的鬼火还冷。
“昨日你还欲杀我们于地宫?”苏绾甩开陈九陵的手,往前半步。
她腰间的机关匣“咔嗒”弹开,三枚透骨钉已经扣在指尖,“玄清门的诚意,是用我们的血写的?”
玉虚子抬手,从袖中抖出半页血诏。
暗红的字迹在晨雾里渗开,像要滴出血来:“昨夜翻到门中秘典,才知三百年前,玄清先祖也曾见九棺现世......”他喉结滚动,“那一日,他们选择封锁真相,换来三百年太平,却葬送了一个王朝。”
陈九陵盯着那半页血诏。
大楚的龙纹在纸页边缘若隐若现,和他记忆里御书房的屏风一模一样。
他忽然抬手,掌心按在身侧一尊倒塌的血诏守灵像上。
六片残片的力量顺着指尖涌出,金纹如活物般爬过石像龟裂的表面——
石屑簌簌坠落。
那尊断了右臂的守灵像竟缓缓直起腰,锈迹斑斑的甲胄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它转向玉虚子的方向,双膝重重砸在岩石上,额头叩地时溅起碎石,一下,两下,第三下时,整座山都跟着颤了颤。
“你可以跟来。”陈九陵走到石像前,影子罩住那片叩出的凹痕。
他声音低沉,却像被锻打过的玄铁,“但记住——我不是你的盟友。”他转身,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停在玉虚子发白的鬓角上,“你们跪的不是我,是那些被历史抹去名字的亡魂。”
飞鸢使的影绘符就是这时飞过来的。
暗黄的符纸裹着阴风,直扑陈九陵怀中的《陵谱》。
苏绾早有防备,指尖的透骨钉改了方向,精准钉入罗盘的“时”位机关。
青烟“嗤”地炸开,符纸触到烟雾的瞬间扭曲成乱码,那些本该复刻的陵谱内容,全变成了盘丝洞般的线条。
“杂种!”飞鸢使从树上跃下,纸鸢翅膀在背后展开,像只巨大的黑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