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陵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逆命仪核心的幽蓝光纹如毒蛇游走时,他怀里的苏绾突然发出极轻的抽气声。
那声音细若游丝,却像根针直扎进他心口——她的指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连带着断矛残刃上的血色纹路都在褪成淡粉,仿佛下一刻就要融化在这扭曲的时空里。
“撑住。”他嗓音发哑,额角青筋暴起。
寿元流失的灼烧感本已让他浑身虚浮,此刻更像被人攥住心脏反复揉捏。
远处传来孩童的尖叫,他转头望去,方才那个举着“阿织”断箭的小女孩正扒着半透明的居民楼外墙,她的花裙子下半截已经和古代的绣鞋重叠,整个人像块被泡软的糖人。
“逆命仪在吞噬活人的意识!”陈九陵咬牙低咒。
他看见穿西装的白领正与披甲的楚军士卒撕扯同一只公文包,遛狗的老人牵着的泰迪犬脖颈上突然套了条锈迹斑斑的狗项圈——那是镇北军战犬的制式。
整片空间像被揉皱的绢帛,现代霓虹与古代烽火在云层里交织成诡谲的光网。
“萧承昀!”他对着逆命仪核心嘶吼,“你要复活的楚军里,有多少是这些人的祖辈?
你让他们的后代替死人活在混乱里,这就是你要的清白?“
回应他的是逆命仪更剧烈的震颤。
萧承昀的残魂在青光中扭曲成狰狞的兽形,却又在某个瞬间褪成十五岁少年的模样——那是陈九陵记忆里,大楚灭国前最后一次见到的弟弟。
少年眼角还挂着泪,声音却像淬了毒:“兄长当年被污为叛国贼,连墓碑都被砸成碎块!
我要让天下人看见真正的楚军!
我要让史书......“
“史书是活人写的!”陈九陵抱着苏绾往山巅狂奔,断矛残刃的温度正从掌心流逝。
他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越来越浅,浅得像落在雪地上的羽毛,“但活人不该用活人的命去改!”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
陈九陵猛回头,只见哑祷翁拄着竹拐站在乱草里,他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衫被风掀起,露出腰间挂着的七盏青铜灯——每盏灯芯都结着焦黑的灯花,正是他每夜为战死者添灯时用的。
“将军。”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清亮如星子,他举起油灯的手稳得不像将死之人,“这是最后一盏长明灯。”灯身刻着的“镇北司灯”四个字在幽光里泛着暖黄,“当年您率八百骑夜袭敌营,我在后方点这灯照路。
现在......照的是回家的路。“
陈九陵脚步顿住。
他突然想起这些年在古墓里见过的碑刻——镇北军司灯官,专司为夜战归营的将士引路,大楚灭国时随最后一批残兵战死,连尸骨都没留下。
“您说过,真将军不会让兄弟死两次。”哑祷翁将油灯轻轻放在断矛旁,枯瘦的手指划过陈九陵染血的袖口,“现在,该让小女娃回家了。”
他划亮火折子的瞬间,陈九陵看见老人的手背浮现出暗红色的战纹——那是镇北军独有的烙章,刻着“司灯第三十七代”。
火苗舔上灯芯的刹那,老人的身体开始碎裂,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只余下最后一句低语:“替我......跟老兄弟们说声,灯,一直亮着。”
“翁伯!”陈九陵想扑过去,却被一道暖光拦住。
那光从油灯里涌出来,裹住苏绾透明的指尖。
她的睫毛颤了颤,原本涣散的瞳孔突然聚焦,指尖轻轻勾住他的小指——这次不是无意识的动作,是带着温度的、活着的力道。
“苏绾?”陈九陵喉结滚动,几乎要哭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青石板上,断矛残刃此刻正与油灯共鸣,血色纹路重新变得鲜活,像流淌的动脉。
逆命仪的轰鸣突然拔高。
萧承昀的残魂彻底扭曲成光团,无数细碎的记忆碎片从中迸出:被撕毁的捷报、泼在墓碑上的粪水、跪在雪地里替兄长辩白却被抽得满嘴是血的少年......
“够了!”陈九陵闭紧双眼,守魂意·真形在识海里翻涌。
他主动敞开识海,去触碰那些游离在时空缝隙里的微弱灵识——
是那个总在伙房偷馒头的小卒,他的灵识里还存着半块碎玉,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是替全军修补甲胄的老工匠,灵识里全是锈迹斑斑的锥子和被火星烫穿的围裙;是跟着军队送粮的村妇阿织,她的灵识里飘着煮得稀烂的粟米粥香,还有被战火烧焦的襁褓......
这些灵识像尘埃里的星光,一颗、两颗、千万颗,汇进陈九陵的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