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血暖玉在李晚宁心口温养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君墨寒寸步不离。
他亲自渡内力引导药力,亲眼看着她的脸色从死白到泛起淡淡血色,呼吸从微弱到逐渐平稳。
陈太医每日三次诊脉,脸色一日比一日松快。
到第四日清晨,李晚宁终于彻底清醒。
她睁开眼时,看见的是君墨寒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的眸子。
他下巴的胡茬更密了,眼下青黑,但看着她醒来那一刻,那双帝王眼中竟有孩子般的狂喜。
“晚宁……”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握着她的手轻轻颤抖。
李晚宁想说话,却发不出声,只能用力回握他的手。
她的目光扫过屋内——熟悉的陈设,熟悉的药味,还有跪了一地的太医和宫人。
冯保老泪纵横地站在一旁,不住地抹眼泪。
她没死。
她还活着。
君墨寒俯身,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又吻了吻她的唇,动作珍重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琉璃。
“没事了,都过去了……朕在这里,你再也不会有事了。”
他的声音里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更有一种沉淀下来的、近乎偏执的守护决心。
接下来的日子,李晚宁在君墨寒和陈太医的精心照料下迅速恢复。
赤血暖玉不愧是至阳宝物,不仅驱散了心脉寒毒,余留的温和阳气更在缓慢滋养她被毒性侵蚀的经脉。
只是她身体终究元气大伤,太医说至少要调养半年才能恢复如初。
君墨寒下了严令,不许任何人拿朝政之事烦扰皇后静养,自己却将御书房直接搬到了行辕隔壁,白日处理政务,夜间必回她榻前守着。
扬州城在帝后坐镇下,新政推行势如破竹。
沈家倒台后清退的田产商铺,一部分归还苦主,一部分充作官田官产,收益用于兴办义塾、修缮水利。
新任扬州知府是君墨寒从原江南巡抚衙门提拔的干吏,行事雷厉风行,又深谙江南民情,不过半月,扬州政务便已井然有序。
那些原本观望的江南世家,见皇帝手段如此狠绝,皇后虽重伤却奇迹生还,连深不可测的西南木氏都牵扯进来,哪里还敢再有异动?
纷纷上表称颂新政,表态支持科举,甚至主动捐出部分田产用于兴学。
民心,在帝后以命相搏的震撼和实实在在的惠民新政中,彻底倒向了朝廷。
转眼,已是秋末。
君墨寒的万寿节将至。
按例,皇帝寿辰当举国同庆,各地官员、藩属都要进京朝贺。
但今年情况特殊——帝后尚在江南,京城刚经历清洗,北境有狄人虎视眈眈,西南木氏阴谋暴露。
“陛下,万寿节如何操办,还请示下。”
轩辕书房内,新任扬州知府恭敬请示。
这位知府姓秦,名文渊,四十出头,面容清癯,目光沉稳,是君墨寒在江南发现的难得人才。
君墨寒正在批阅奏折,闻言头也不抬:“非常之时,一切从简。传旨各地,贺礼折半,贺表照旧,不必入京。朕与皇后在扬州,简单操办即可。”
“是。”秦文渊应下,又道,“只是……西南木氏、北狄,还有几个江南大族的贺礼已送至扬州城外驿站,是否……”
君墨寒手中朱笔一顿,缓缓抬眼:“木氏的贺礼到了?”
“是。昨日刚到,共计十八车,绫罗绸缎、宝石香料、珍奇药材皆有,礼单在此。”
秦文渊呈上一份烫金礼单。
君墨寒接过,目光落在礼单末尾几行——赤阳草三株,千年何首乌一对,雪山灵芝五朵……
“赤阳草……”
他冷笑一声,将礼单扔在桌上,“他倒是有心。知道皇后需要此物,特意送来示好,还是……示威?”
秦文渊垂首:“臣不敢妄测。只是木氏此番贺礼之重,远超其他藩属,其意难明。
且据驿丞报,押送贺礼的领头之人,是木土司的胞弟木坤,此人……素有‘西南猛虎’之称,性情桀骜,骁勇善战,曾三次率兵击退缅人入侵。”
“哦?”君墨寒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木增派他亲弟弟来送贺礼?有点意思。让他进城,朕倒要看看,这位‘西南猛虎’,究竟是何等人物。”
“陛下,恐有危险……”冯保忍不住出声。
“在朕的扬州城,他能翻出什么浪?”
君墨寒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秋日晴空,“正好,朕也想亲自问问,木氏为何要插手江南之事,为何……要对朕的皇后下毒手。”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冰冷的杀意。
三日后,万寿节。
扬州行辕张灯结彩,虽不如京城皇宫的奢华,却也处处透着江南的精致与喜庆。
各地官员的贺表堆积如山,贺礼虽折半,但依然琳琅满目。
宴会设在行辕正厅。
出席的除了随驾南下的部分京官、江南各州府主要官员,还有几位周边藩属的使臣。
最引人注目的,是西南木氏的使团。
木坤是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皮肤黝黑,身材魁梧,一双鹰眼锐利如刀。
他身着西南土司特有的锦袍,头戴银饰,腰间挎着一柄镶嵌宝石的弯刀。
虽是来贺寿,但他眉宇间那股桀骜之气却掩不住,与周围文质彬彬的官员格格不入。
他带来的贺礼已经抬入厅中展示,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个巨大的紫檀木匣,里面铺着丝绒,盛放着三株通体赤红、仿佛有火焰流动的奇异草药——正是赤阳草。
不少官员偷偷打量着那三株救命草药,又看看端坐主位的帝后,神色各异。
君墨寒今日穿着明黄常服,虽因连日劳累消瘦了些,但帝王威仪丝毫不减,反而更添几分深沉锐气。
他身旁,李晚宁一袭绯色宫装,面色虽仍有些苍白,但已恢复了往日七八分的气色。
她大病初愈,容颜略显清减,却更衬得那双凤眸清亮沉静,通身气度从容雍容,不见丝毫病弱之态。
两人并肩而坐,一个威严如日,一个清贵如月,竟有种说不出的般配与和谐。
宴会开始,丝竹之声响起,觥筹交错。
各地官员依次上前敬酒贺寿,说些吉祥话。
君墨寒神色淡淡,偶尔举杯示意,大多时候只是听着。
轮到木坤时,他大步上前,声如洪钟:“西南永昌土司木增,恭祝大夏皇帝陛下万寿无疆!特遣臣弟木坤,携薄礼前来,愿陛下与皇后娘娘福寿安康!”
他的官话说得有些生硬,但字字清晰,目光直视君墨寒,毫无避讳。
君墨寒看着他,缓缓端起酒杯:“木土司有心了。千里迢迢送来贺礼,尤其这赤阳草,倒是及时。”
这话意味深长。
木坤面色不变,朗声道:“陛下平定江南乱局,肃清奸佞,推行新政,乃万民之福。
区区草药,能助皇后娘娘凤体康复,乃我木氏之幸。我西南虽地处偏远,亦知忠君报国,绝不敢有二心!”
好一个“绝不敢有二心”。
君墨寒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木土司忠心,朕心甚慰。只是朕有一事不明——木氏远在西南,与江南相隔数千里,为何朕在扬州查案期间,会屡遭来自西南的刺杀?
刺客所用弩箭、毒物,皆与西南有关。此事,木土司可知晓?”
这话问得直接,厅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木坤身上。
木坤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随即露出愤怒之色:“竟有此事?!陛下,此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意图挑拨朝廷与我木氏关系!
我木氏世代镇守西南边陲,抗击外侮,保境安民,对大夏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怎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还请陛下明察,莫要中了小人奸计!”
他说得义愤填膺,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
君墨寒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不置可否:“是吗?可那些被擒的刺客,已经招供,指认是受木氏‘黑巫卫’指使。木将军,此事你又如何解释?”
木坤眼中凶光一闪,随即强压下去,咬牙道:“陛下!刺客之言岂能轻信?定是有人严刑逼供,构陷我木氏!
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木氏绝无参与此事!
若陛下不信,臣愿留在扬州为质,待真相查明,若果真是木氏所为,臣甘愿受千刀万剐!”
这话说得极重,厅内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
以土司胞弟之尊,留为人质,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君墨寒看着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木将军言重了。朕不过随口一问,将军何必如此激动?
此事,朕自会派人详查。若真与木氏无关,朕定会还木氏清白。来,喝酒。”
他举杯一饮而尽。
木坤面色稍缓,也举杯饮尽,但眼底深处那抹警惕与阴鸷,却未散去。
宴会继续进行,气氛看似恢复融洽,但暗流始终未止。
李晚宁坐在君墨寒身边,将一切看在眼里。
她大病初愈,不宜饮酒,只以清茶代酒。
目光扫过木坤,又扫过厅中几位神色微妙的江南世家代表,心中清明。
这场万寿宴,怕是没那么简单。
果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厅中气氛正酣时,异变突生——
“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压过了丝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