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墨寒是在第三天的傍晚,再次彻底清醒的。
这次的清醒,比上次持续时间更长,眼神也更清明。
肩头的伤口依旧疼痛难忍,高烧也还未完全退去,但至少,他能清晰地思考,清晰地说话了。
他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依旧是守在榻边的李晚宁。
她似乎刚匆匆处理完政务回来,身上还带着秋夜的寒气,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但看到他睁眼,那双凤眸瞬间亮了起来,如同暗夜中点燃的星火。
“墨寒!”她扑到榻边,握住他的手,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欣喜。
“你感觉怎么样?还疼吗?渴不渴?饿不饿?”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失而复得的慌乱。
君墨寒看着她憔悴的脸,心中一痛,想抬手摸摸她的脸。
却再次牵动伤口,只能用力回握她的手:“朕没事……别怕。”
他的声音依旧虚弱,但已有了力量。
“陈太医!快!”李晚宁回头急唤。
陈太医和医官们又是一阵忙乱。
诊脉,查看伤口,换药。
最终,陈太医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陛下洪福齐天!高热已退,脉象平稳有力,伤口虽深,但未再恶化,只要好生将养,定能痊愈!”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寝殿内压抑了数日的沉闷气氛,终于被一丝喜悦冲淡。
君墨寒喝了点参汤,精神好了些,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在李晚宁脸上:“这几天……辛苦你了。”
他虽昏迷,但并非全无意识。
隐约中,他能感觉到她一直守在身边,能听到她低低的啜泣和焦急的吩咐。
还有那些断断续续传入耳中的“北境”、“京城”、“谣言”……
“我不辛苦。”李晚宁摇头,眼泪却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只要你醒过来,只要你没事,我做什么都不辛苦。”
君墨寒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
他示意其他人退下,只留下冯保和李晚宁。
“说吧,外面……怎么样了?”
他问,声音平静,但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锐利。
李晚宁和冯保对视一眼。
冯保看向皇后,李晚宁深吸一口气,知道瞒不住,也无需再瞒。
她将北狄二十万大军入侵、林青丢失两关退守雁回关、京城散布谣言说他驾崩、以及她这几日以两人名义处理的几件紧要政务,一一说了。
声音平稳,条理清晰,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压力和担忧。
君墨寒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
直到李晚宁说完,寝殿内陷入一片沉寂。
良久,君墨寒才缓缓开口,声音嘶哑:“你做得很好。”
李晚宁一怔。
“面对如此危局,临危不乱,调度有方,稳住朝堂,安抚前线。”
君墨寒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和……骄傲,“晚宁,你比朕想象的,还要出色。”
李晚宁鼻子一酸,又想落泪,却强忍着:“我只是……只是做了该做的事。真正的难关,还在后面。”
“北境需要援军,京城需要稳定,西南木氏还未解决……”
“一步步来。”君墨寒打断她。
目光转向地图,虽然虚弱,但那股帝王的气场已然回归,“北狄二十万大军,来势汹汹,但林青是沙场老将,雁回关易守难攻,只要粮草军械充足,坚守一月,不成问题。”
“京城谣言,不过是跳梁小丑,垂死挣扎。朕还活着,就是最好的辟谣。”
你让内阁和都察院去查,正好,把那些藏得更深的虫子,一起挖出来。”
“至于西南木氏……”君墨寒眼中杀机暴涨,“等朕伤好,第一件事,就是御驾亲征,踏平永昌,将木氏一族,从世上抹去!”
他说得平淡,但那股森然的杀意,让寝殿温度骤降。
“可是你的伤……”李晚宁忧心忡忡。
“无妨。”君墨寒握紧她的手,“有你在,朕会很快好起来。晚宁,这几日,朝政之事,恐怕还要辛苦你。朕会下一道明旨,由你‘协理朝政’,遇不决之事,可代朕决断。冯保。”
“老奴在。”
“去拟旨。再,以朕的名义,给北境林青发一道密旨:告诉他,朕相信他,援军和粮草,朕和皇后会尽快筹措。让他给朕守住!守住一天,朕记他一功!守不住……提头来见!”
“是!”
“另外,”君墨寒看向李晚宁,眼神柔和了些,“京城的谣言,除了查,还要‘疏’。
让玲珑阁在京城的人,散播另一条消息——就说朕与皇后在江南遇刺,乃北狄与西南木氏勾结所为,意在扰乱大夏,图谋不轨。
将百姓的怒火,引向外敌。
同时,将皇后在江南推行新政、为民伸冤、以及朕为救皇后重伤的事,有选择地透露出去。
朕要天下人知道,他们的皇帝和皇后,是为了这个国家,差点丢了性命!”
李晚宁心中震动。
她没想到,在重伤初醒、内忧外患的关头,君墨寒还能如此冷静地布局,甚至……利用这次刺杀,来凝聚民心,稳固统治。
这个男人,天生就是帝王。
“我明白了。”她重重点头。
君墨寒看着她,忽然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虚弱,却带着无比的信任和依赖:“晚宁,有你在,朕很安心。”
这句话,比任何夸奖都让李晚宁动容。
她再次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轻声道:“我会一直陪着你。无论面对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君墨寒在李晚宁和太医的精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快。
伤口开始愈合,脸色也渐渐红润。
只是失血过多,依旧虚弱,需要长时间卧床静养。
李晚宁则开始了她“协理朝政”的生涯。
她将临时书房设在寝殿隔壁,白日处理政务,接见必要官员。
夜晚必定回到君墨寒身边,亲自喂药,陪他说话。
有时甚至将一些不太紧急的奏报念给他听,两人一同商议。
起初,还有官员对皇后“协理朝政”颇有微词,尤其是江南一些守旧的官员。
但当他们看到皇后处理政务时展现出的清晰思路、果决手腕和对民情的透彻了解,尤其是她总能提出一些切中要害、又兼顾各方的建议时,那些质疑声渐渐小了。
更让他们心惊的是,皇后对军队、对财政、对吏治,似乎都有独到的见解。
她批阅的奏折,提出的方案,连随驾的一些老臣都暗暗点头。
而皇帝,虽然躺在病榻上,但每每皇后拿不定主意时,只需轻声询问几句,皇帝寥寥数语,便能点明关键。
帝后之间那种无言的默契和绝对的信任,让所有人动容。
这哪里是皇后“协理”朝政?
这分明是帝后“共治”!
一些敏锐的官员,隐隐预感到,大夏的朝堂,恐怕要迎来前所未有的新格局了。
这日午后,秋阳暖煦。
君墨寒半靠在床头,精神好了许多。
李晚宁正坐在榻边,为他念一份关于漕运整顿的奏报。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认真的侧脸上,为她苍白的肌肤镀上一层柔光。
大病初愈加上连日操劳,她清减了许多,下颌尖了,眼下也有淡淡的青影,但那通身沉静从容的气度,却比往日更甚。
君墨寒静静地看着她,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暖意和满足。
遇刺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她受伤。
昏迷中,他仿佛坠入无尽的黑暗和冰冷,唯有握住她的那只手,传来的温度和力量,是他唯一的浮木。
此刻,看着她为了这个国家,为了他,殚精竭虑,他既心疼,又骄傲。
他的晚宁,从来就不是需要他庇护的藤蔓。
她是能与他并肩,共担风雨的乔木。
“这里,”李晚宁念到一处,微微蹙眉,“漕运总督建议,提高三成漕粮折银比例,以充实国库,应对北境军需。”
“但江南今年收成一般,若提高折银,恐加重百姓负担,引发民怨。墨寒,你觉得呢?”
君墨寒收回思绪,略一沉吟:“不能提。北境军需虽急,但不可涸泽而渔。”
让漕运总督另想办法,比如,清查历年漕粮积欠,追缴贪墨;或者,从内库和抄没的周、沈家产中,先拨一部分应急。江南民心初定,不能再乱。”
李晚宁眼睛一亮:“我也是这么想的。另外,我还想到,可以令沿运河各州府,开设‘官仓平价粮铺’,以略低于市价的价格出售粮食,平稳粮价,既能让百姓得实惠,也能避免奸商囤积居奇。所需本金,亦可从抄没家产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