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但本官,可曾对你们三位中的任何一人,亲口说过船上装的是粮食?是三位自己听风就是雨,便迫不及待地抛售存粮,与本官何干?难道这青石县的粮价,是本官拿着刀,按着你们的手降下去的不成?”
一番话,字字句句在情在理,滴水不漏,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三人被这番话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闷得发慌,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
还是钱员外最先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天灵盖的杀人冲动,向前一步,阴恻恻地说道:“苏大人好一张利口!巧舌如簧!就算粮价之事你能狡辩,但你身为朝廷命官,不思为民,反倒动用如此下作的诡计,盘剥乡绅,此事若传扬出去,恐怕对苏大人的官声,终究是不太好吧?”
“盘剥?”
苏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他缓缓站起身,踱步走出公案,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走到三人面前。
突然,他脸上的笑意尽数敛去,目光骤然锐利如刀,声音也随之冷了下来:
“钱员外,你不提‘盘剥’二字,本官或许还想给你们留几分颜面。”
“既然你提到了,那本官倒要问问你们!”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猛地伸手指向库房的方向,厉声喝问:
“第一问!去年,县衙拨付五千两白银修堤款,你们用朽木烂泥,偷工减料,修出一条一冲即垮的豆腐渣堤坝!致使今日洪水滔天,全县百姓危在旦夕!这算不算盘剥?!算不算草菅人命?!”
“第二问!平日里,你们囤积居奇,操控粮价,天灾之年,更是将粮价抬至天高!致使百姓卖儿鬻女,易子而食,饿殍遍野!这又算不算盘剥?!”
“第三问!《宋刑统》有载:‘诸有所规避,而执人质者,皆斩!’尔等趁国难当头,囤粮自重,挟万民以令官府,与执全县百姓为人质,敲骨吸髓,又有何区别?!”
每一句质问,都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抽得他们头晕目眩,步步后退。
他们脸上的愤怒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断蔓延的惊惧与恐慌。
苏云停下脚步,如俯瞰蝼蚁般扫过他们惨白的脸:
“现在,本官给你们两条路。”
“一,本官即刻修书,连夜八百里加急送往府衙,将去年修堤贪墨案的账本,以及你们历年囤积居奇、为祸乡里的所有罪证,一并呈上!届时,是抄家还是流放,是砍头还是凌迟,尔等自行掂量!”
“二,”他话锋一转,语气稍缓,“‘自愿’将你们各自库中现有的所有余粮,以成本价,‘借予’县衙,用于即将开始的以工代赈,修筑河堤。本官,或可看在你们‘戴罪立功’的份上,对往日之事,既往不咎。”
又是自愿!又是借予!
这哪里是给他们选择?这分明是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逼他们自己动手抹脖子!
钱员外浑身剧烈地发抖,手指着苏云,嘴唇哆嗦着“你……你……”了半天,却一个完整的字也说不出来。
他惊恐地看着苏云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面被精准预言倒塌的墙,和那道被草泥稳住的大堤……这个年轻人,手段狠辣如魔鬼,心思缜密如神佛,更兼有鬼神莫测之能!
他毫不怀疑,只要他们敢选第一条路,苏云绝对有千百种办法,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最终,心中那点侥幸和愤怒被彻底碾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颓然。
“扑通”一声,李老爷手中的短刀脱手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孙老爷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钱员外肥胖的身躯剧烈地晃了晃,最终颓然地弯下了腰,拱手作揖:“苏……苏大人……手段高明……我等……我等……选第二条。”
孙老爷和李老爷也面如死灰,如同斗败的公鸡,低下了他们曾经在青石县高昂了一辈子的头颅。
“很好。”苏云负手而立,语气恢复了最初的平淡,“福伯,拟文书。请三位员外,签字画押。”
当三人颤抖着在那份写着“自愿借粮”的文书上按下鲜红手印时,仿佛也亲手按下了自己在这青石县称王称霸时代的终结符。
看着三人失魂落魄、踉跄离去的背影,王猛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和激动,一拳狠狠砸在掌心,压低声音道:“大人!神了!简直是神了!空手套白狼……咱们……咱们真的分文未出,就拿下了全县的粮食!”
他看着苏云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崇拜,“您不只是拿到了粮,您是……是把他们的胆子都给吓破了!”
苏云没有回头,他站在空旷的大堂门口,望着夜空中稀疏的星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第一步,终于迈出去了。
他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这寂静的县衙:
“王猛,传令下去。”
“明日一早,县衙门口,张贴告示。”
“青石县黄河大堤修复工程,暨以工代赈,正式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