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滚滚,碾过坑洼不平的官道,扬起一路烟尘。
马车驶出怀庆府地界后,沿途的景象便肉眼可见地萧条下来。
田地多有抛荒,路边偶见衣衫褴褛的流民,面带菜色,眼神麻木地看着这列看似普通的车队驶过。
与青石县那热火朝天、人人脸上洋溢着希望的景象相比,恍若两个世界。
“福伯,”苏云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
“咱们来时,这里也是这般光景吗?”
车辕上,福伯叹了口气:
“大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去年大旱,官府赈济不利,能活下来,已是祖宗保佑了。”
苏云沉默了。他掀开车帘,看着窗外倒退的荒凉,心中那份因万民相送而滚烫的情绪,渐渐沉淀为一种更加厚重的责任。
“唉……”福伯看着窗外,浑浊的老眼噙着泪花,“老奴还以为,这天底下都快跟咱们青石县一样了呢。原来……原来外面的日子,还是这么苦啊。”
苏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放下了车帘。
他当然清楚,青石县的繁荣,只是一个巨大的特例。
大宋这艘巨轮,早已锈迹斑斑,千疮百孔。
天灾、人祸,再加上沉重的三冗问题,正将这个庞大帝国一点点拖向深渊。
这也是赵祯为何如此急切,不惜动用八百里加急,不惜将他这个七品县令架在火上炙烤的原因。
皇帝,已经等不起了。
【这,才是我要面对的真正的大宋。青石县,只是一个盆景。】
当夜,车队抵达一处名为“鸡鸣驿”的驿站。
驿站颇为破旧,但苏云一行人还是包下了后方一个独立的院落。
阿影指挥着“暗夜”队员,迅速而无声地接管了院落的防卫。
苏云房中,福伯刚为他换好伤药,端上一碗温热的米粥。
颠簸一日,伤口又有些撕裂的痛感,让他脸色愈发苍白。
奔波了两日,又与张承安进行了一场高度紧张的会谈,苏云只觉得身心俱疲。
他草草用了些饭食,正准备和衣而卧,稍作休息,房门却被轻轻叩响。
“进来。”苏云以为是“暗夜”的人有事禀报。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却是赵灵儿,阿影跟在她身后,警惕地扫视了一眼房内,才默默退到门外守着。
“郡主?”苏云有些意外,挣扎着便要起身行礼。
“别动。”
赵灵儿快步上前,按住他的肩膀,自顾自地在桌边坐下,一双美眸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坐着说,进京在即,有些事,必须在抵达汴京之前,让你心中有数。”
她从袖中取出一卷叠好的宣纸,在桌上摊开。
那不是什么诗画,而是一张手绘的、结构清晰的图谱,上面用娟秀的小楷写满了一个个名字,又用朱笔和墨笔勾连,分成了泾渭分明的几个阵营。
赫然是一幅“大宋中枢权力关系图”!
“这是……”苏云瞳孔一缩。
“昨夜连夜画的。”赵灵儿的指尖,点在了图谱最上方,一个用朱笔重重圈出的名字上——吕夷简。
“吕党,我称之为‘山’。”
她的声音清冷而笃定,
“以吕夷简为峰,盘踞中书省、枢密院、三司。党羽遍布朝野,根深蒂固。”
“他们的主张只有一个——‘守’。守祖宗之法,守他们的权位。”
“任何变革,都是对他们的挑衅。你,是最大的挑衅。”
“你的‘以工代赈’,动了他们层层盘剥的财路;”
“你的‘水泥’和新式工坊,砸了无数与他们勾连的皇商、官商的饭碗;”
“你即将筹办的‘皇家钱庄’,更是要从他们嘴里夺食,挖他们的根!”
【好家伙,这比张府尊那三张名刺,来得更直接,更狠!】
苏云看着那张网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心头一沉。
“所以,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攻击你,从你入京的第一刻起。”
接着,她的手指又点向另一片区域,那里的名字虽然少些,但个个都如雷贯耳——范仲淹、包拯、富弼……
“这边,范相、包学士他们,我称之为‘芽’。他们也看到了大宋的沉疴,急于变法图强。是新生的力量,有锐气,有民望,也有官家的支持。你是他们天然的盟友,但……”
赵灵儿话锋一转,
“但终究,新芽难撼大树。他们根基尚浅,且多是纯臣,行事讲究规矩法度,能给你的支持,大多停留在朝堂论辩之上。指望他们为你冲锋陷阵,很难。可能在关键时刻,护不住你。”
最后,她的手指落在了图谱正中央,一个孤零零的名字上——赵祯。
“官家,是‘局’。”赵灵儿凝视着苏云,
“他想破局,但他自己不能轻易下场。所以,他选中了你,这颗从棋盘之外扔进来的棋子。你的任命,就是他下的战书。”
“他需要你这把刀去披荆斩棘,但又必须顾及朝局的稳定。”
“所以,他能给你的,是名分,是圣旨,却无法时时刻刻护在你身前。”
她抬起眼,目光灼灼:“苏云,你明白吗?你入京,不是去做官,是去做一把刀。一把替官家披荆斩棘,也替自己杀出血路的刀!”
苏云深吸一口气,郑重点头。
“我明白。但刀也需要刀鞘,需要磨刀石。”
“我就是你的刀鞘。”赵灵儿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的郡主身份,是第一层庇护。但吕夷简不会在乎。所以,你还需要更实际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