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充满了正义凛然的腔调:
“苏云三宗大罪,请陛下明察!”
“其一,以鬼神之术,惑乱圣听!其所用之‘水泥’,来历不明,状若泥浆,三日成路,此非人力,乃妖术也!以此等妖物铺设天子御街,乃是对祖宗社稷之大不敬!”
“其二,私开官仓,擅募流民,以重利诱之,致使万民围观,喧哗于禁中左近,扰乱京城纲纪法度,此乃乱政之举!”
“其三,其言行乖张,藐视朝堂!上任之初,便强拆将作监百年‘规矩牌坊’,今日又绕开三司与工部,擅动工程!长此以往,朝廷法度将荡然无存!”
张启含泪叩首,声震瓦砾:“此等妖人,骤得圣眷,必为大宋之祸!恳请陛下,将其下狱问罪,以正国法,以安人心!”
他话音一落,吕夷简身后,立刻有七八名官员齐齐出列,跪倒一片。
“臣等,附议!”
“恳请陛下,严惩苏云!”
一时间,整个文德殿,都充斥着对苏云的口诛笔伐。
吕夷简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
范仲淹眉头紧锁,正要出列辩驳,却被赵祯一个眼神制止了。
赵祯的视线,越过那一群跪地的大臣,落在了那个从头到尾,都未曾有过一丝慌乱的年轻人身上。
“苏云,”赵祯终于开口,
“众卿所言,你,可有话说?”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苏云身上。
苏云上前一步,环视了一圈那些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的朝臣,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没有反驳任何一条罪名,反而对着那位弹劾他的老御史张启,深深一揖。
“张大人,拳拳之心,为国为民,晚辈佩服。”
这一句,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张启自己,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硬生生被憋了回去。
苏云直起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晚辈,只想请教张大人一个问题。”
“宣和二年,黄河决口于澶州,大水淹没河北三路,一十四州,五十二县。敢问张大人,那一役,我大宋,死了多少百姓?”
张启的脸色,瞬间一白。
宣和二年的水患,是本朝开国以来最大的天灾之一,史书记载“漂没民居,骸骨蔽野”,具体死了多少人,根本是一笔无法统计的烂账!
“你……你问这个做什么!”张启色厉内荏。
“晚辈还想问计相张大人,
”苏云又转向三司使张知白,“那一十四州,五十二县,此后三年,颗粒无收,朝廷又损失了多少税赋?为了赈灾,又从国库支出了多少钱粮?”
计相张知白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那是国库的一道巨大伤疤,至今尚未痊愈。
苏云的声音,陡然拔高!
“妖术?乱政?藐视法度?”
他伸手指着殿外,那御街的方向。
“我这妖术,能让河堤固若金汤,让万千百姓免于鱼腹之灾!我这乱政,能让朝廷每年省下百万贯修河款,去充实边防,去为将士添衣!我这法度,是让百姓活命的法度!”
“诸位大人,你们口口声声的祖宗之法,在滔天洪水面前,能救几人?!”
“我苏云的‘妖术’,可以!”
“孰是孰非,孰轻孰重,陛下圣明,自有公论!”
一番话,掷地有声,字字诛心!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张启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是啊,跟几十上百万条人命比起来,什么“妖术”,什么“法度”,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这已经不是政见之争,这是天理与人欲的对决!
“放肆!”
吕夷简终于开口,
“苏云!你休要在此危言耸听,偷换概念!天灾人祸,自有定数。你不过是借着一点营造奇巧,便敢在此妄议国策,藐视公卿!简直狂悖!”
“好一个自有定数!”
赵祯猛地一拍御案,发出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浑身一颤。
这位年轻的官家,彻底怒了!
他不是怒苏云,而是怒这满堂公卿的麻木与自私!
他从御案上拿起一卷用黄绫包裹的卷轴,狠狠地摔在地上。
“看看!都给朕看看!这就是你们说的‘自有定数’!”
一名小黄门连忙捡起卷轴,颤抖着展开。
那是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上面的朱砂笔迹,潦草而急促,浸透着绝望。
“陛下!河东路转运司急奏!”
“黄河……黄河上游冰川融水暴涨,秋汛提前而至,其势远超往年!滑州、濮州一线,河堤多处出现管涌,岌岌可危!地方厢军、民夫日夜抢险,然……然河堤土方疏松,恐……恐支撑不过一月!”
“一旦决口,半个京东路,将尽成泽国!”
小黄门念完,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
文德殿内,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方才还义正词严弹劾苏云的张启,此刻面无人色,身体摇摇欲坠。
吕夷简的脸上,也第一次失去了镇定。
天灾,这才是最可怕的敌人,它不讲任何权谋,不讲任何党争。
赵祯赤红着双眼,一步步走下御阶。
他没有看吕夷简,没有看那些吓傻了的臣子。
他走到苏云面前,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里,有最后一丝溺水之人抓住稻草的希望,也有一份属于帝王的威严。
“苏云!”
“你不是说,你的水泥,能救万民吗?”
“你不是说,你能让河堤固若金汤吗?”
他指着殿外,目视苏云。
“现在,朕给你一个机会,去证明它!”
“朕命你!即刻启程,赶赴滑州!朕给你全权!所有兵马、钱粮、民夫,沿途州府,任你调遣!”
“朕不要你的奏报,不要你的解释!朕只要一个结果!”
赵祯的目光,目光炯炯。
“一个月!一个月之内,给朕堵住黄河!堵不住……”
他顿了顿,说道。
“你,就不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