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金明池,揽月楼。
春和景明,池水如碧玉,画舫穿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这里是汴京城最顶级的销金窟,也是文人雅士、王孙公子们最爱的风流地。
今日,新科宰相吕夷简的公子吕文才在此举办诗会,遍邀京中才俊。能收到请柬的,无一不是家世显赫或才名远播之辈。
楼内熏香袅袅,锦衣华服的才子们谈笑风生,身边有美婢添酒,窗外是湖光山色,一派歌舞升平的奢靡景象。
然而,当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人,带着一个身材魁梧、面相憨厚的随从踏入楼内时,这片和谐的氛围,被悄然打破了。
来人正是苏云。
他今日只穿了一身寻常的青色布衫,身后跟着从青石县调来、充当亲卫的赵大山,与周围那些衣着光鲜的公子哥们格格不入。
一瞬间,楼内所有的声音都小了下去,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带着审视、好奇,以及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就是靖安伯苏云?那个匠户出身的?”
“看着也不怎么样嘛,一身穷酸气。”
“听说他在滑州杀伐果断,没想到真人这么年轻。”
“哼,杀伐果断?不过是仗着天子宠信罢了。治河靠的是水泥,又不是文韬武略,有什么了不起的?”
“一个不通文墨的匠人,也配封伯?也配来参加吕公子的诗会?”
窃窃私语声如蚊蝇般钻入耳中,赵大山面露怒色,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苏云却仿佛没听见一般,神色自若,只是淡淡地拍了拍赵大山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苏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一个声音响起,吕文才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他生得白净斯文,一身华贵的紫色绸缎长袍,手中摇着一柄象牙扇,尽显世家公子的风流。
他热情地拉住苏云的手,态度亲切得仿佛多年好友,直接将他引向了最尊贵的主位。
“伯爷乃国之栋梁,治河功盖千秋,今日能赏光,实在是令我这揽月楼蓬荜生辉!来,请上座!”
吕文才将苏云按在正对楼梯口、视野最开阔的主位上,这个位置,意味着他的一举一动,都将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心。
苏云不动声色地坐下,心中冷笑。
【捧杀。刚见面就给我戴高帽,还把我架在火上烤,这吕家的公子,手段比他爹差远了。】
酒过三巡,歌舞暂歇。
吕文才站起身,举杯笑道:
“诸位,今日春光正好,我等齐聚于此,岂能无诗?不如,就以这‘春’字为题,各赋诗一首,为今日雅集助兴!”
众人纷纷叫好。
吕文才的目光,却直接落在了苏云身上,笑吟吟地开口:
“苏伯爷治河之功,天下传颂。想必胸中丘壑,定然不凡。不如,就请伯爷先来一首,为我等开个头,如何?”
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苏云身上,这次,带上了看好戏的玩味。
一个匠人,让他作诗?这不是存心让他出丑吗?
吕党一系的几个公子哥已经憋着笑了,就等苏云窘迫地推辞,或者憋出几句不通的歪诗,好让他们大肆嘲笑。
苏云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放下,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看吕文才,也没有看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目光仿佛穿透了这风雅的楼阁,投向了那奔流不息的黄河。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开口了,声音平淡,却字字铿锵:
“手缚苍龙镇狂涛,水泥为骨铁为腰。”
“莫道匠户无大用,一寸河堤一寸劳。”
话音落下,满堂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这也是诗?
没有风花雪月,没有才子佳人,更没有半点华丽的辞藻。
直白,粗犷,却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磅礴气魄!
手缚苍龙,镇压狂涛!这是何等的气魄!
水泥为骨,钢铁为腰!这是何等的坚实!
最后两句,更是直接点明了工匠的价值与辛劳,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那些嘲讽他“匠户出身”的人脸上。
吕文才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想听的是苏云出丑,不是这么一首充满了力量与骄傲的“匠诗”!
“好!”
一个喝彩声打破了沉寂。
角落里,一个衣着落拓,满脸胡茬的中年文人站了起来,用力拍着手掌,眼中满是欣赏。
“好一个‘一寸河堤一寸劳’!此诗虽无风雅,却有筋骨!胜过我等在此无病呻吟百倍!这位……苏伯爷,柳三变佩服!”
柳三变!
竟是那个写出“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的词坛大家柳三变!
连他都开口称赞,其他人哪里还敢再说半个“不”字?风向瞬间变了,赞美之词不绝于耳,仿佛刚才那些轻蔑的低语从未存在过。
吕文才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第一次发难,竟然就这么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他不甘心,眼珠一转,又生一计:“苏伯爷果然大才!既然如此,我这里还有一题,不知伯爷可敢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