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作监,尘封的卷宗库房。
昏黄的光线透过狭小的气窗,勉强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苏云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张泛黄的绢帛图纸。连发床弩,机括繁复,齿轮咬合的设计,充满了某种冷酷的、超越时代的机械美感。
这东西,若是能造出来,在战场上,足以改变一场战役的走向。
然而,图纸右下角那行朱砂批注,却像一道狰狞的伤疤,刺痛了他的眼睛。
“奇技淫巧,耗费国帑,于国无益,废之。”
字迹苍劲,力透纸背。
下方的私印,是两个清晰的篆字——吕夷简。
苏云的呼吸微微一滞。他将图纸缓缓卷起,收入怀中。
原来,这艘千疮百孔的破船,漏的不仅仅是贪腐,更是从根子上就被人堵死了自救的航路。
【吕夷简……你废掉的,不是一张图纸,而是大宋的未来。既然如此,这艘船的舵,我来掌一次试试。】
……
三日后,将作监的广场之上,阳光正好。
经过一场雷霆风暴般的清洗,这里少了两百多张熟悉的面孔,也少了两百多个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剩下的一百多名工匠和底层胥吏,如同被秋霜打过的草,蔫蔫地站着,脸上写满了茫然与不安。
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不知道这位杀伐果断的少年伯爷,会把他们带向何方。
苏云缓步走上临时搭建的高台,身后没有跟着杀气腾腾的缇骑,只有憨厚的赵大山。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每一张惶恐的脸,声音清朗,没有半分官腔。
“从今日起,将作监,废除监、少监、丞、主簿、司、典等一切旧官职。”
一言既出,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这是要干什么?把所有人的饭碗都砸了?
苏云没有理会骚动,继续说道:“我将设立三大新部。凡技术攻关、图纸改良,归‘技术研发部’;凡用料、工序、成品检验,归‘质量监督科’;凡衣食住行、薪酬发放、伤病抚恤,归‘后勤保障处’!”
这套全新的说法,听得众人云里雾里,但隐约感觉到,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木工、石工、金工、漆工,各自分组,专事专办!以后,你们不再是混日子的匠人,而是有自己专长的‘技师’!”
“最重要的一条,”苏云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所有人的心里,“从今往后,将作监不看资历,不看关系,只看手上的活儿!薪酬与技术等级和产出挂钩!能者多劳,多劳多得!干得好,月钱翻倍!干不好,趁早滚蛋!”
人群彻底炸了锅!
“什么?凭手艺拿钱?”
“那……那我们这些干了十几年的老师傅,不是白干了?”
“还有!”苏云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议论,“将作监将设立‘工匠养济堂’!凡因工受伤、年老体衰无法劳作者,由养济堂统一供养,终老无忧!”
“轰!”
如果说前面的规矩是惊雷,那这最后一句,简直就是天降甘霖!
终老无忧!
对这些社会最底层的匠人来说,这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受伤了,干不动了,就意味着被一脚踢开,自生自灭。这是他们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恐惧。
可现在,这位新上任的伯爷,竟然给了他们一个如此郑重的承诺!
人群的眼神,从惶恐、怀疑,渐渐变成了某种炙热的期望。
然而,总有人的脑子转不过弯来。
一个须发皆白、在木工行当里颇有威望的老工匠站了出来,他叫钱三,是出了名的老顽固。
“大人,您这又是分部,又是挂钩,又是养济堂的……老汉听不懂。”他梗着脖子,一脸不服气,“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干活的,您这套新花样,怕不是瞎折腾吧?耽误了宫里的工期,谁担待得起?”
“说得好!”
“就是,别把我们当猴耍!”
几个老工匠立刻跟着附和。
苏云笑了。他没有发怒,反而走下高台,来到钱三面前。
“钱老师傅,听说你是咱们将作监木工第一人?”
钱三傲然地挺了挺胸膛:“不敢当,但汴京城里,论榫卯的功夫,老汉自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好。”苏云点了点头,对身边的赵大山吩咐了几句。
很快,赵大山就搬来一套工具和几块木料。
苏云拿起一块木料,对众人说道:“我这里有个难题。如何用一整块木头,不开裂,不拼接,做出一个内含三层、且能自由转动的‘同心锁’?”
这个问题一出,钱三和周围的木工全都愣住了。
“这……这不可能!”钱三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木头里面是实心的,怎么可能做出能转动的东西?除非是几块拼起来的,那就不叫同心锁了!”
“是啊,大人,这不是为难人吗?”
苏云也不多言,拿起墨斗、角尺,在那块方正的木料上迅速地画起线来。他画的线,曲直交错,角度刁钻,看得所有木工都眼花缭乱。
然后,他拿起凿子和刻刀,在所有人匪夷所思的注视下,开始动手。
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刀,每一个角度,都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木屑纷飞,半个时辰后,一个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方块,出现在众人面前。
苏云将木方块递给钱三:“钱师傅,你试试。”
钱三将信将疑地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没发现任何拼接的痕迹。他试探着推了推木块的侧面。
“咔。”
一声轻响,木块的表层竟然向内缩进了一分。
他再一推。
“咔哒。”
第二层也缩了进去,露出了最里面一层。他轻轻转动,那三层木环,竟然真的在他手中各自旋转起来,互不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