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住刀……用好刀……”
“我们……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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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寨后山,一处被藤蔓和灌木半掩的废弃采石洞深处。
火把的光芒在粗糙的石壁上跳跃,映照出憧憧的人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硝石和新鲜泥土的混合气味,还夹杂着铁匠炉燃烧的烟气和汗水的酸味。
汤隆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沾满了黑色的烟灰和白色的硝石粉末,汗水如同小溪般在虬结的肌肉沟壑间流淌。他正指挥着时迁精挑细选出来的二十名壮汉,如同工蚁般忙碌着。
“你!对!就是你!力气大是吧?去!把那堆硝石给老子砸碎!砸成拳头大小!记住!轻点!别他妈用蛮力!震碎了里面的晶体,老子扒了你的皮!”
“你们两个!石臼呢?把砸碎的硝石放进去!加水!一点点加!慢慢捣!把里面的盐分和其他脏东西都泡出来!水变浑了就换!反复十次!少一次都不行!”
“那边!柳木炭!磨!给老子用细石磨磨!磨成面粉!越细越好!看到没?要这个手感!”汤隆抓起一把磨好的炭粉,让它在指缝间如同流沙般滑落,“达不到这个细度,今晚都别吃饭!”
“铁锅!架起来!火!大火!把硫磺块放进去熬!熬成粘稠的糖浆!看到气泡变黄了立刻告诉老子!晚一息,硫磺就废了!”
“筛子!筛子准备好!三种东西提纯好了,都得给老子过筛!粗一点的都不要!”
他的吼声如同打铁的重锤,在幽深的石洞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每一个指令都清晰、苛刻、不容置疑。被他点到的士卒无不噤若寒蝉,使出吃奶的力气,一丝不苟地执行着。石洞里充斥着石锤敲击的闷响、石臼捣磨的隆隆声、铁锅熬煮的咕嘟声、炭粉研磨的沙沙声,混杂着粗重的喘息和汗水滴落的声音,构成一曲原始而充满力量的劳动号子。
汤隆自己则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陀螺,在几个关键工序点来回穿梭。他时而扑到熬煮硫磺的铁锅旁,用一根长长的铁钎子搅动粘稠的液体,鼻翼翕动,仔细分辨着气味和颜色的细微变化;时而冲到捣磨硝石的石臼旁,抓起一把湿漉漉的硝石浆,在指间捻搓,感受颗粒的粗细;时而又跑到研磨炭粉的地方,抓起一把炭粉对着火把的光仔细查看,稍有不满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专注,狂热,甚至带着一种宗教般的虔诚。仿佛他手下捣磨、熬煮、筛滤的,不是这些刺鼻难闻的石头粉末,而是通往神之力量的秘钥。
“汤……汤爷……”一个负责熬煮硫磺的士卒看着锅中粘稠液体开始泛黄,鼓起勇气,声音颤抖地喊道。
汤隆如同猎豹般瞬间冲到锅边!他死死盯着锅中翻滚的、颜色转为淡黄的粘稠浆液,眼神锐利如鹰!他猛地抄起旁边的铁钳,夹起一块烧红的木炭,极其小心地投入锅中!
嗤——!
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黄色烟雾腾起!锅中液体剧烈翻滚,颜色迅速加深!
“成了!”汤隆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动作快如闪电,用铁钳夹起铁锅,将里面滚烫的、深黄色的粘稠硫磺浆倒入旁边早已备好的、盛满冷水的巨大石槽中!
滋啦——!
白雾升腾!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硫磺浆在水中迅速冷却凝固,变成一块块暗黄色的、如同劣质琥珀般的固体。
汤隆不顾烫手,捞起一块冷却好的硫磺块,放在鼻尖深深一嗅,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好!好硫磺!杂质去了七七八八!”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块硫磺放到旁边一个铺着干净麻布的木盘上。木盘里,已经摆放着几块经过反复水溶、沉淀、析出、晾干后得到的、如同霜雪般纯净的硝石晶体,以及一堆细腻如墨粉的柳木炭。
火把的光芒下,这三样东西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各自独特的气息——硝石的冷冽,硫磺的刺鼻,木炭的微焦。它们平凡,甚至肮脏,却蕴含着足以撕裂这个时代的恐怖力量。
汤隆的目光如同看着绝世珍宝,缓缓扫过木盘。他伸出沾满污渍的手,极其小心地捻起一小撮硝石粉,一小撮硫磺粉,一小撮炭粉,将它们混合在掌心。三种粉末在他的揉捻下渐渐融合,变成一种不起眼的灰黑色混合物。
他走到石洞角落一个相对空旷、用厚石板围起来的区域。这里堆着一些他带来的、奇形怪状的小型铁制器具和几个密封的陶罐。他小心翼翼地将掌心的灰黑色混合物倒入一个巴掌大小、厚壁、带着小孔的粗糙铁球里,然后用粘土小心地封住小孔,只留下一根浸了油的麻绳引信。
他拿起这个沉甸甸的铁球,如同捧着初生的婴儿,走到石洞中央。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屏住呼吸,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汤隆深吸一口气,将铁球放在一块平整的大石上。他拿起一支火把,看向周围紧张的人群,低吼道:“都退后!捂住耳朵!张开嘴!”
众人慌忙退到石洞边缘,依言照做。
汤隆的眼神变得无比专注。他点燃了那根浸油的麻绳引信!嗤嗤的火星迅速向上蔓延!
他猛地转身,几个大步退到安全区域,和其他人一样,死死捂住耳朵,张大了嘴!
嗤嗤……嗤嗤……
引信燃烧的声音在死寂的石洞里格外清晰!
火星终于舔舐到了铁球内部!
轰——!!!
一声沉闷如雷、远胜之前戴宗破坏阵眼时的巨响,猛然在石洞中炸开!
整个石洞仿佛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碎石和尘土簌簌落下!一股浓烈刺鼻的白烟瞬间弥漫开来!刺得人眼睛流泪,喉咙发痒!
烟雾稍散,众人惊魂未定地望去!
只见那块当作“试验场”的平整大石,靠近铁球的位置,被炸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凹坑!凹坑边缘布满蛛网般的裂纹!碎石飞溅得到处都是!而那枚厚壁铁球,早已四分五裂,变成了几块扭曲变形的废铁!
死寂!
石洞内一片死寂!只有众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脏狂跳的咚咚声!
成功了?失败了?
威力似乎……并没有想象中开山裂石那么恐怖?
但……但那沉闷的巨响!那被炸裂的石头!那扭曲的铁球!还有这弥漫的、令人窒息的白烟……
所有人都被这超越认知的力量震慑住了!看向汤隆的眼神,充满了惊骇和……敬畏!
汤隆却几步冲到那炸裂的石头旁,不顾呛人的烟雾,蹲下身,仔细查看那凹坑和裂纹。他捻起一点爆炸残留的黑色粉末,在指间搓揉,又拿起一块扭曲的铁片,用手指丈量着变形的弧度。他那张沾满污渍的脸上,没有狂喜,反而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了不满意和一种近乎苛刻的挑剔。
“硝石……纯度还是不够!水溶次数少了!晶体不够细!”
“硫磺……熬过了!颜色太深!杂质没去干净!影响了爆速!”
“炭粉……细度够了,但柳木灰……还是差点意思!得试试别的木头!”
“铁壳……太厚了!气密性不好!浪费了药力!”
“引信……燃烧太快!不够稳定……”
他如同魔怔般自言自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那挑剔的话语,让刚刚被爆炸震慑的众人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这……这还不满意?
汤隆猛地站起身,眼中那永不熄灭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他指向那堆纯净的硝石晶体、提纯的硫磺块和细腻的炭粉,对着负责各道工序的士卒,发出了更加狂暴的咆哮:
“都给老子听好了!”
“硝石!再提纯三次!老子要它白得像雪!细得像面!”
“硫磺!火候再给我降一分!颜色要金黄!像蜜蜡!”
“炭粉!换!换枣木!桃木!给老子试!找出最细最匀的!”
“铁匠炉!开起来!按老子画的图!打薄壳!要鸡蛋那么薄!要密封!”
“还有引信!油浸麻绳不行!太糙!给老子找油纸!卷紧!药捻子压进去!要烧得慢!烧得稳!”
他抓起一块硝石晶体,狠狠摔在地上!晶体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点威力……不够!远远不够!”
“老子要的是——”
“开山!裂石!轰塌樊瑞那鸟妖的乌龟壳!”
“谁他妈敢给老子偷懒!老子就把他塞进下一个铁球里——点!了!”
狂暴的吼声在石洞内回荡,震得石壁嗡嗡作响!所有人都被汤隆那近乎疯魔的偏执和追求极致的力量所震慑!恐惧,再次压过了对爆炸的惊骇。
汤隆不再理会众人,他快步走到石洞一角,那里铺着一块相对干净的石板。他打开自己那个巨大的藤条百宝箱,如同变戏法般掏出一支炭笔和几张泛黄的粗糙草纸。他趴在石板上,借着火把的光芒,开始在草纸上疯狂地演算、勾勒!炭笔划过纸面,发出急促的沙沙声。一个个复杂的符号、比例、结构图在纸上飞速诞生、修改、涂抹……
他时而停下笔,抓起旁边提纯好的材料,捻起一小撮,按照新的比例混合,然后走到那个厚石板围起来的“试验场”,进行下一次小规模的、更加危险的爆炸试验……
轰!轰!轰——!
沉闷的爆炸声,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沉闷有力!如同地底深处传来的愤怒咆哮!每一次爆炸,都伴随着石洞的微微震颤和弥漫的硝烟,也伴随着汤隆时而狂喜、时而暴怒、时而更加投入的咆哮!
幽深的后山采石洞,彻底变成了一个被硫磺硝石烟雾笼罩的、孕育着毁灭风暴的秘密熔炉。而那个如同疯魔般的工匠身影,正在这熔炉的核心,用他的偏执和狂热,锻造着一把足以撕裂时代的……绝世凶器!
孙逊靠在静养营帐的草铺上,闭着眼。远处后山方向隐隐传来的、如同闷雷般的爆炸声,每一次响起,都让他虚弱身体下的心脏随之剧烈一跳。
那声音,是恐惧,也是希望。
是毁灭的序曲,也是通往力量的……敲门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