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进被单独安置在一间相对安静的厢房里。安道全正俯身在他床前,背影佝偻得厉害。曾经魁梧雄壮的九纹龙,此刻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脸色灰败得如同金纸,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他身上缠满了渗血的麻布,最触目惊心的是胸口一处,麻布被染成了深褐色,隐隐还有新的血渍在缓慢渗出。
“安神医!史进兄弟怎么样?!”孙逊冲到床边,声音都在发抖。
安道全缓缓直起身,转过身来。一夜之间,这位神医仿佛老了十岁,原本只是鬓角微霜,此刻竟已满头华发!他眼窝深陷,布满血丝,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
他对着孙逊,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嘶哑低沉:“主公…史进兄弟…伤得太重了。旧创本已深入肺腑,全靠一口精纯内息和意志强撑着。昨日城头血战,他强行催谷,力斩敌酋,引得旧创彻底崩裂…更要命的是,最后被那江东悍卒临死反扑的一撞…断骨刺入肺腑更深,内出血…止不住…”
安道全的话像冰锥一样刺进孙逊的心。他看着史进气若游丝的样子,想起他初遇时那豪气干云的模样,想起他一次次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心如刀绞。
“难道…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孙逊抓住安道全的手臂,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安道全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有!但…九死一生!需立刻行‘刮骨切肉’之术,强行取出那截断骨!此术凶险万分,史进兄弟此刻气血两亏,生机微弱,稍有不慎,立时毙命!而且…即便侥幸成功,也需神药吊命,静养经年,且…功力尽废,寿元大损!”
刮骨切肉!孙逊倒吸一口凉气。光是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他看着史进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又看看安道全那决然的眼神。不刮,必死无疑!刮了,还有一线渺茫的生机!
“刮!”孙逊几乎是吼出来的,眼睛赤红,“安神医!请你务必…务必救他!需要什么药?我去找!倾家荡产也找来!”
安道全点点头,不再废话,立刻转身吩咐助手:“准备!烈酒!沸水!火烤金针!最利的薄刃小刀!还有…把我珍藏的那支百年老参切片备好!快!”
房间内顿时忙碌起来,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孙逊等人被请到了门外,只能焦急地等待。里面很快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骨头的声音,还有安道全低沉急促的指令声。偶尔能听到史进即使在昏迷中,也因剧痛而发出的无意识闷哼。
每一次闷哼,都像鞭子一样抽在孙逊的心上。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就在这时,一阵喧哗声从营房外传来,还夹杂着粗野的喝骂和刀剑出鞘的铿锵声。
“怎么回事?”裴宣眉头一拧,冷声问道。
一个负责维持营房秩序的亲兵快步跑来,脸上带着愤怒:“禀告主公,裴军师!是…是降卒营那边闹起来了!有几个刺头不服管束,煽动人心,说…说我们苛待俘虏,要把他们当炮灰填城墙!为首的是那个叫王麻子的!”
裴宣脸色瞬间阴沉如铁,眼中寒光四射:“找死!”他按住了腰间的铁尺。
孙逊此刻心乱如麻,史进命悬一线,粮草告急,军心不稳,现在降卒营又闹事!一股难以抑制的烦躁和暴戾猛地冲上头顶。
“裴宣!”孙逊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残酷决断,“你亲自去!带上执法队!按《黑风刑律》,煽动哗变者…斩立决!首恶…枭首示众!其余参与闹事者,杖八十,枷号三日!告诉他们,这城若破了,大家都是一个死!想活命,就给我老实点!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乱世…容不得半点妇人之仁!”
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冷酷地下达这种血腥的镇压命令。他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随着史进的血和城外堆积如山的尸体,正在一点点碎裂、硬化。
裴宣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化为绝对的服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他猛地一抱拳:“属下领命!”转身大步离去,铁尺在腰间发出冰冷的碰撞声。
朱武在一旁看着孙逊布满血丝的眼中那决绝的寒光,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他知道,那个在田家堡废墟中立下“共死”誓言的少年郎,正在这血与火的熔炉里,被残酷的现实,一点点锻打成一柄冰冷的、属于乱世的刀。
城外的寒风吹过,卷起营房门口沾染着血迹的草帘。
厢房内,安道全的手术还在继续,那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刮骨声,仿佛在刮着这座城池,也刮着孙逊最后残存的、属于太平岁月的心。断刃的余烬里,只有刺骨的冰冷和求生的挣扎在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