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像是被幽州大地上的血腥气息所激怒,越发狂暴。桑干河下游,涿水河段。宽阔的河面早已被深冬的酷寒彻底封死,覆盖着厚厚一层灰白色的积雪,在铅灰色天幕下,如同一条僵死的白色巨蟒,蜿蜒匍匐于苍茫雪原之上。河岸两侧,枯败的芦苇丛被冰凌和积雪压得低伏,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风声、雪声、冰层深处偶尔传来的低沉呻吟,构成一片死寂肃杀的白垩世界。
距离河岸约两箭之地,一座临时搭建的简易营寨如同雪地中突兀的黑色疮疤。寨墙是用砍伐的树干和冻结的土块草草垒砌,上面泼水冻成了冰壳,勉强能抵御风雪和流矢。营寨规模不大,但透着一股精悍之气。中央竖着一杆大旗,旗面被冻得硬邦邦,但依旧能辨认出“徐”字和“金枪”的徽记。
寨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压垮帐篷顶。
徐宁一身亮银锁子甲,外罩御寒的玄色毛领披风,正站在一张临时拼凑的木桌前。桌面上摊开的,正是林冲快马加急送来的那张染血的幽州西南布防图!图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更添几分狰狞。他的手指,正死死按在“居庸关”旁边那个刺眼的朱砂圈上。
“火药…大量囤积…”徐宁的声音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公孙瓒这匹夫,是铁了心要在居庸关跟我们同归于尽,还是想炸塌关隘,阻我大军北上?”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扫过帐内肃立的几名心腹将校,“林教头突袭桑干河哨站,斩将焚粮,固然大涨我军士气,但也彻底惊醒了幽州这条冬眠的毒蛇!公孙瓒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狠狠一划,从桑干河指向自己所在的涿水河畔:“这里是幽州军南下增援居庸关的必经之路!公孙瓒得知粮道被断、前哨被拔,必会派精锐骑兵沿涿水冰面疾驰,火速增援居庸关!前锋…恐怕已在路上!”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判断,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紧接着是哨兵变了调的嘶喊:“报——!急报——!”
一个浑身裹满冰雪、如同雪人般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帐,噗通跪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口鼻喷出的白气如同拉风箱:“将…将军!北…北面!二十里外!发现大队骑兵!打着‘夏侯’旗号!全是…全是白马!速度极快!沿着冰面直冲咱们这边来了!人数…不下两千!”
“夏侯?”徐宁眼神陡然一缩,“可是曹操麾下大将夏侯惇的部曲?白马…是公孙瓒借给他的白马义从精锐!”他猛地一拳砸在木桌上,“来得果然快!好一个公孙伯圭,竟舍得下如此血本!连看家的白马义从都借调出来了!”
帐内诸将脸色皆是一变。白马义从!公孙瓒赖以纵横北疆的王牌铁骑!剽悍迅疾,来去如风!在开阔冰面上,正是他们发挥威力的绝佳战场!
“将军!敌军势大,又是精锐骑兵,冰面开阔,利于驰骋!我军步卒为主,在此与之硬撼,恐…恐难抵挡!”一名副将声音发紧。
徐宁脸上却没有任何慌乱,反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笑意,如同冰层下闪烁的寒光。“硬撼?谁说我要硬撼?”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张染血的布防图上,手指重重戳在“涿水”二字上。
“李俊!”徐宁猛地低喝。
“末将在!”帐角阴影里,一个精悍的身影应声而出。正是水军头领李俊。他并未着甲,只穿着一身紧裹的深色水靠,外面罩着御寒的皮袄,眼神锐利如鹰,带着水手特有的剽悍与冷静。
“冰层之下,可有把握?”徐宁目光如炬,直视李俊。
李俊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弧度,带着水鬼特有的狠厉:“将军放心!末将已带人摸过。此处河段冰层看似厚实,实则靠南岸下游百步处,河底有暗流!冰层最薄,且冻得极不均匀!给我半个时辰,再带上些趁手的凿子,保管给夏侯惇的‘白马’,开出一条直通龙宫的‘阳关道’!”他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兴奋而危险的光芒。
“好!”徐宁断喝一声,“即刻带‘水鬼营’精锐,潜行至指定位置!凿冰!破口!设陷!但要记住,冰口不能太大太显眼!要让他们看起来像是自然形成的薄弱冰窟!懂吗?”
“末将明白!定叫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陷进去!”李俊抱拳,转身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窜出大帐。
徐宁的目光转向帐内其他将领,语速快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金枪班听令!”
“在!”帐内数名身披半身铁甲、手持特制钩镰枪的精锐军官齐声应诺。他们是徐宁一手训练出的核心班底,钩镰枪法出神入化。
“着尔等率本部钩镰手八百,即刻出营,于南岸河滩布阵!记住,阵势要散!要乱!要让他们看起来像是仓促应战、准备不足的疲兵!”徐宁的手在虚空中猛地一压,“钩镰枪,全部给我埋进河滩边缘的薄雪之下!枪头朝外,倒钩向上!只留半尺枪杆,用薄雪轻轻覆盖!我要那冰面与河滩交接之地,成为白马义从的断腿坟场!”
“得令!”金枪班军官们眼中燃起战意,领命而去。
“其余步卒!”徐宁扫视剩余将校,“各带本部,于金枪班阵后,依托河岸芦苇、土坡,结成圆阵!多备强弓硬弩,多插旌旗!阵势要大!要密!要让夏侯惇的前锋以为,我军主力皆在此处,正严阵以待!吸引其主力冲击河滩!”
“遵命!”众将轰然领命,迅速退出布置。
风雪呼啸的营寨,瞬间只剩下徐宁一人。他缓缓踱步到帐门口,掀开厚重的皮帘。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片扑面而来。他眯起眼,望向北方冰封的涿水河面。视线尽头,白茫茫一片,但脚下的大地,似乎已能感受到那由远及近、如同闷雷般隐隐传来的铁蹄震颤!
“白马…义从…”徐宁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手缓缓按上了腰间悬挂的钩镰枪枪柄,冰冷的触感直透心底。他眼中没有丝毫惧意,只有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前的、冰冷的期待。“今日,便叫尔等尝尝,我徐宁钩镰枪阵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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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风雪和压抑的等待中,如同冰层下的暗流,缓慢而沉重地流淌。
约莫半个时辰后,北方地平线上,那片刺目的白色雪幕被撕裂了!
先是一道隐约的、如同闷雷滚过冰面的低沉轰鸣,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紧接着,一片移动的白色浪潮,骤然撞破风雪,出现在视野尽头!
白马!清一色的高头白马!骑士身披银白或淡青色的轻便皮甲,外罩雪白的披风,与漫天风雪几乎融为一体!唯有手中斜指天空的雪亮马刀和长矛,闪烁着冰冷的死亡光泽。两千余骑!如同一条奔腾的白色洪流,沿着宽阔平坦的冰封河面,以骇人的速度狂飙突进!马蹄踏在坚实的冰层上,发出密集如骤雨般的、令人心悸的轰鸣!整个冰面都在微微震颤!
当先一骑,尤为雄壮!那人身形魁梧,面容粗犷,独目圆睁,凶光四射!身披玄铁重甲,外罩猩红大氅,在白色洪流中如同燃烧的火焰!正是曹操麾下大将,以勇猛剽悍着称的夏侯惇!他身后一面“夏侯”大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将军!前方发现冀州军寨!”一名斥候飞马回报,声音在风中有些变调,“河滩上有步卒列阵,阵型散乱,旌旗倒是不少!”
夏侯惇那只独眼凶光暴涨,死死盯住前方河滩上影影绰绰、在风雪中显得有些慌乱移动的冀州军阵,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哼!徐宁?无名小卒!也敢挡我白马义从去路?定是那孙逊小儿派来迟滞我军、掩护其主力攻打居庸关的弃子!”他猛地拔出腰间长刀,刀锋直指河滩方向,声如炸雷:
“儿郎们!冀州军疲敝之师,不堪一击!随我冲过去!踏碎他们!用他们的头颅,为居庸关祭旗!杀——!”
“杀——!”两千白马义从齐声怒吼,声浪瞬间压过风雪!原本就迅疾的冲锋速度再次提升!整个白色洪流如同脱缰的狂龙,带着碾碎一切的毁灭气势,卷起漫天雪尘,朝着河滩上那看似单薄的冀州军阵,狂飙而去!马蹄践踏冰面,声如奔雷!
河滩上,依托芦苇丛和土坡布阵的冀州步卒们,似乎被这恐怖的骑兵冲锋吓破了胆。阵型肉眼可见地骚动起来,有人下意识地后退,弓弩手拉弦的手都在颤抖。军官的呵斥声在风声中显得苍白无力。
“稳住!稳住!”后阵的冀州军官声嘶力竭地喊着,挥舞着令旗,试图稳住阵脚。但这在夏侯惇看来,更是对方惊慌失措、不堪一击的明证!
“哈哈!冀州鼠辈,不过如此!给我碾过去!”夏侯惇狂笑着,一马当先,猩红的大氅在身后拉出一道血色的残影!他身后的白马洪流,瞬间冲到了河滩边缘!冰面与覆雪的河滩在此交汇!
冲在最前的数百精锐白马义从,甚至已经高高扬起了手中的马刀,脸上露出了残忍嗜血的狞笑,仿佛已经看到下一刻刀锋砍入血肉、马蹄踏碎骨头的景象!
然而,就在他们的马蹄即将踏上河滩松软雪地的刹那!
异变陡生!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
一阵令人牙酸的、利器撕裂皮肉、斩断筋骨的密集爆响,骤然从马蹄下响起!盖过了风雪的呼啸!
“唏律律——!”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马匹悲鸣瞬间撕裂了冲锋的狂潮!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匹雄骏的白马,如同被无形的巨镰横扫而过!粗壮的马腿在巨大的前冲惯性下,被雪层下骤然弹起的、闪烁着幽冷寒光的倒钩镰刃,齐刷刷地斩断!削断!
断腿!血喷如泉!
高速奔驰的骏马失去了支撑,巨大的身躯如同沉重的沙袋,带着恐怖的动能狠狠向前翻滚、砸落!马背上的骑士,有的被巨大的力量直接甩飞出去,如同破麻袋般砸在冻硬的河滩上,筋骨断裂!有的则被翻滚的沉重马身狠狠压住,瞬间骨断筋折,发出凄厉的惨嚎!有的更惨,被自己坐骑断裂的锋利腿骨刺穿了身体!
河滩边缘,瞬间化为一片血肉模糊的地狱!断腿的战马疯狂地挣扎嘶鸣,喷涌的滚烫马血染红了洁白的雪地,迅速冻结成暗红色的冰坨!骑士的惨叫、骨骼碎裂的恐怖声响、战马垂死的哀鸣,混合在一起,形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