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芸显得十分谨慎和专业,她利用特制的水下工具,小心地从几处不同结构的石头上刮取了一些附着物样本,放入腰间的样本管中,准备带回船上进行年代和成分分析。她不时用手势与吴涯交流,指向某些值得注意的细节,比如一块雕刻着模糊卷云纹的石构件。
吴涯则努力调动全部感官,去“感受”这片水下世界。令他暗自心惊的是,原本在陆地上需要刻意压制、时而蠢蠢欲动的尸性,在这极阴、极静、隔绝阳气的深水环境中,竟变得异常温顺,甚至……有种如鱼得水般的舒适感,仿佛回到了某种本源之地。湖水中的阴性能量丝丝缕缕地渗入体内,非但没有引发不适,反而带来一种诡异的滋养。这种反常的“契合感”非但没有让他放松,反而像一根更紧的弦绷在了心头,让他更加不安。这水府,似乎与他的“异常”有着某种不祥的联系。
按照预定计划,他们沿着这条宽阔的街道痕迹,小心翼翼地向古城内部探索,目标是前进约五十米,在那里设置一个发光信标,作为后续深入探索的参照点,然后便返回。水下通讯器里不时传来船上陈教授的询问和苏婉的提醒,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街道两旁的废墟越来越密集,建筑的规模也似乎更为宏大,显示他们正在接近古城的核心区域。淤泥中偶尔能看到更大、更精美的陶瓷碎片,甚至还有类似瓦当的构件。死亡般的寂静笼罩着一切,只有他们的动作搅起的水流和呼吸声打破这片永恒的死寂。
就在他们即将到达预定折返点,阿芸已经开始准备设置信标时,吴涯手中的强光手电无意识地扫过街道右侧一处相对高大的、半塌的建筑废墟。那建筑有着明显的阶梯状基座,虽然被淤泥和藻类覆盖,但依然能看出其不同于普通民居的规整与气势,像是一座神庙或者祭坛。
光柱掠过残破的石壁,吴涯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什么,让他猛地停住了下潜的动作,身体在水中微微悬停。他缓缓将光柱移回,聚焦在那面最为完整的石壁上。
刹那间,吴涯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石壁上,刻着一幅巨大的、虽然被水流和时光严重腐蚀但主体轮廓依然清晰可辨的浮雕。浮雕的主体,是一个身形高大、头戴奇异高冠、身披繁复华丽服饰的人物。人物的面容威严,带着一种超越凡俗的、非人的气息,俯瞰着下方。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那个人物的双眼部位,竟然是两个深邃的、边缘光滑的圆形孔洞!那形状、那大小,分明是曾经镶嵌过某种圆形物体——很可能是会发光的宝石——而留下的!
那空洞的眼窝形态,与吴涯梦中无数次出现的、以及在他失控时不由自主显现出的那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黄金瞳”,惊人地相似!仿佛是他那非人力量的古老源头,在此地留下了跨越千年的印记!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吴涯感到呼吸困难,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然而,更让他灵魂颤栗的事情发生了。
当他的手电光如同舞台追光般,死死定格在那浮雕空洞的眼窝上时,一个冰冷、古老、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满意和居高临下般嘲弄的叹息声,如同直接植入骨髓般,清晰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终于……回来了……”
那不是他的声音!绝不是!是那个潜藏在他身体深处、属于不化骨的意识!它苏醒了!而且,它对这个地方,对这浮雕,产生了强烈的、清晰的共鸣!那声叹息中蕴含的情绪,并非敌意,更像是一个沉睡已久的主人,终于等到了回归自己领地的时刻!
“吴涯?你怎么停了?发现什么了吗?”阿芸敏锐地察觉到吴涯的异常,他僵硬的姿态和骤然紊乱的呼吸通过水听器传递过去,她立刻通过水下通讯器急切地问道,同时向他靠近。
吴涯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他的身体仿佛被无数冰冷的锁链缠绕、钉固在了原地,连转动一下眼球都变得无比艰难。他的全部意识都被脑海中那个苏醒的、庞大、冰冷、带着无上威严的意识所冲击、所挤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大、精纯的阴性能量,正以那浮雕为引,与他体内的尸性产生剧烈共鸣,并疯狂地滋养着那个沉睡的意识,使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壮大、清晰,试图冲破某种束缚,全面接管他的身体和灵魂!
手电光柱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光斑在浮雕那空洞的眼窝和威严的面容上晃动,更添几分诡谲。水下古城死一般的寂静,此刻变成了最恐怖的背景音。黄金瞳的浮雕无声地凝视着它千年后的“继承者”,而古老的意识,已在吴涯的体内,发出了回归的宣告。
探险才刚刚触及古城边缘,最危险、最不可控的变数,已骤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