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站的崩塌来得毫无征兆,却又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
最初的震颤像是远方传来的闷雷,紧接着,整座建筑如同活物般扭曲、呻吟。吴涯一把推开身前的琉璃,头顶的天花板在他们身后轰然塌陷,混凝土与钢筋碎裂的巨响淹没了一切呼喊。
“走廊在移动!”有幸存者尖叫。
这并非错觉。原本笔直的逃生通道此刻正以违反物理规律的方式折叠、旋转。墙壁表面渗出暗色粘液,像是建筑物自身在“融化”。琉璃用手电筒照向前方,光束所及之处,熟悉的实验室标识牌竟缓缓滑向右侧,仿佛整面墙是有生命的软泥。
“跟着我!”吴涯嘶吼,抓住琉璃的手腕。
身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不是坍塌声,而是某种湿润的、有机体的破裂声。有人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发出崩溃的哭喊:走廊尽头,一团由破碎仪器、管线与某种黑色胶质物混合而成的“脓疱”正不断膨胀,表面凸出人类手掌的轮廓,又迅速缩回。
“别回头看!跑!”
队伍在扭曲的走廊中跌跌撞撞。十三人,这是联合团队在灾难爆发后剩余的幸存者,由吴涯的探索队与观测站原驻防人员混编而成。此刻,身份、职责、过往恩怨都已不再重要,只有求生本能驱使着他们向前。
“左边!左边通道还在!”一名年轻的技术员大喊。
琉璃却猛地拉住他:“等等——”
话音未落,左侧通道的墙壁骤然向内凹陷,如同被无形巨口咬合。下一秒,墙壁表面浮现出数十张模糊的人脸轮廓,嘴唇同步开合,却无声音。技术员愣在原地,被吴涯一把拽回,几乎同一时间,一股黑烟从那些人脸的口中喷出。
“捂住口鼻!任何气体都不要吸入!”
警告来得稍晚。队伍末尾的一名驻防队员动作慢了半拍,仅仅吸入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黑气。他踉跄一步,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我……”他开口,声音却变成了一种湿漉漉的、多重重叠的回响。
他的眼睛开始融化。
字面意义上的融化——眼球如蜡般从眼眶滑落,却在半空中悬停,被黑色丝线重新连接回眼窝。他的皮肤下出现波浪般的涌动,仿佛有无数小虫在皮层下游走。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人类的声音,只有某种类似收音机调频时的杂音。
“离他远点!”琉璃的声音撕裂了空气。
但已经来不及了。那队员的胸膛突然炸开——没有血液,只有漫天飞舞的黑色絮状物,如同蒲公英种子,缓慢飘向最近的生者。
“趴下!”
吴涯扑倒身边两人。黑色絮状物擦着他的后背飘过,落在墙壁上,墙壁立刻开始变色、软化,形成新的脓疱雏形。
那名队员——或者说,曾经是队员的物体——站在原地,胸腔敞开,内部已无器官,只有不断蠕动的黑暗。它缓缓转向队伍,下颌骨脱落,喉咙深处传出含糊不清的话语:“留……下……一……起……”
枪声响起。琉璃颤抖着放下手枪,子弹精准地击穿了那东西的额头。它晃了晃,终于倒下,但黑色絮状物仍在从伤口不断涌出。
“污染能通过空气传播,”吴涯爬起来,声音沙哑,“也能通过物理接触,甚至可能通过视线。我们每在这里多待一秒,就多一分变异风险。”
“那该怎么办?!”一名女研究员崩溃地跪倒在地,“我们会变成那样……都会变成那样……”
“站起来,”琉璃拽起她,眼神冷硬如铁,“想活命就继续跑。”
但前方的道路已近乎地狱。不仅仅是结构崩塌——整座观测站正在被“污染”从内部重组。他们经过原本的中央大厅,发现地板变成了半透明的薄膜,下方可见无数纠缠的肢体缓慢蠕动。天花板垂下树根般的黑色脉管,脉动如心跳。
更可怕的是,他们开始迷路。导航设备全部失灵,指南针疯狂旋转。某些区域的时空似乎被扭曲:他们明明在向上层奔跑,十分钟后却回到了原地;一条笔直的走廊,走进去后却发现出口在背后。
“我们被困住了,”副队长陈铎喘着粗气,他是驻防队的二把手,左臂在最初的崩塌中受伤,简单包扎的绷带已渗出血迹,“污染在扭曲空间本身。”
吴涯停下脚步,环顾四周。他们此刻身处一个环形大厅——或许是曾经的餐厅,桌椅融化成一片有机的、脉动的“菌毯”。唯一的光源来自墙上的紧急指示灯,染上一层病态的暗绿色。
“我们需要做决定,”吴涯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这样逃下去,不是办法。”
“你想说什么?”陈铎警惕地看着他。
琉璃从背包中掏出最后的几件装备:两个便携式能量屏障发生器,本用于野外隔绝辐射,功率有限。“污染是物理传播的,这些屏障或许能暂时阻挡它扩散。”
“暂时是多久?”有人问。
“最多二十分钟,如果我们将所有能量电池集中使用的话。”琉璃平静地说,“足够一小队人逃到最近的出口。”
大厅陷入死寂。所有人都听懂了言外之意。
“你想牺牲一部分人,用屏障把污染困在这里,让另一部分人逃出去报信?”陈铎的声音发冷。
“是建立隔离区,”吴涯纠正道,“将这片区域暂时封锁,延缓污染扩散,同时必须有人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带出去。如果这种污染真的能扭曲现实,那么它一旦扩散到外界……”
“你知道那会意味着什么。”琉璃接话,“整个地区,甚至更远,都可能变成这个鬼样子。我们必须警告外界,让所有人做好准备。”
“那谁留下?谁离开?”年轻的技术员李铭颤声问,“抽签?自愿?还是你们领导直接指定?”
人群中开始出现分裂。驻防队员自然倾向于陈铎,而吴涯的探索队则围拢在他身边。原本在灾难中暂时搁置的矛盾重新浮出水面。
“我们的职责是保护民众,”陈铎的一名手下站出来,他是个高大汉子,名叫张勇,“包括这座观测站里的每一个人。不能放弃任何人。”
“如果没人逃出去报信,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因为我们的‘不放弃’而死,”琉璃针锋相对,“这是取舍,不是道义题。”
“那为什么不留下精英小队建立屏障,让其他人逃出去报信?”李铭突然说。
吴涯摇头:“屏障需要人维护,污染会不断冲击。留下的人必须战斗到最后一点能量耗尽,确保污染不会在信使逃远前突破封锁。留下的人,几乎没有生还可能。”
大厅再次沉默,只有远处建筑扭曲的呻吟和不知名物体的蠕动声。
“我留下。”
说话的是个意想不到的人——老徐,观测站最年长的研究员,今年五十八岁,原本下个月就要退休。他一直在队伍中默默跟随,很少说话。
“老徐,你……”陈铎欲言又止。
“我老伴前年走了,孩子们都在其他城市,过得挺好。”老徐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在暗绿灯光下格外深邃,“我研究了污染理论三十年,亲眼看着这东西从理论变成现实。如果它真的能扭曲现实……那必须有人阻止它,至少拖延它。”
他走向琉璃,拿过一个屏障发生器:“这东西怎么用,教教我。其他人,快走。”
“我跟你一起。”张勇突然站出来,“我不是什么英雄,但……你说得对,必须有人争取时间。”
“加上我,”女研究员擦干眼泪,“我父母还在外面,他们得活着。”
一个接一个,有人站到左边,有人站到右边。最终,六人决定留下建立屏障,七人继续逃亡。没有慷慨激昂的告别,只有快速的设备交接、最后的能量电池分配、以及简短到近乎冷酷的指令。
“屏障能维持二十分钟,”琉璃最后一次检查设备,“二十分钟后,无论逃到哪儿,不要再回头。”
“如果我们也被污染了怎么办?”李铭突然问,他是逃亡小队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