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涯沉默片刻：“那就尽量离人群远点，然后把一切记录下来，留给后来人。”
老徐拍了拍李铭的肩膀：“走吧，孩子。记得，如果真逃出去了，告诉我女儿，我很想她。”
逃亡小队转身冲向下一个出口。吴涯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老徐、张勇和其他四名志愿者已启动屏障发生器，淡蓝色的能量场从六个点位升起，连接成半球形护罩，将他们与不断蔓延的黑色脓疱、融化墙壁隔开。污染冲击着屏障表面，激起涟漪。
老徐朝他点了点头。
吴涯咬牙，转身没入黑暗走廊。
接下来的逃亡如同穿越活体生物的肠道。墙壁有了温度，地板不时鼓起又平复。他们经过一个半开的安全门，门后是曾经的植物培养室——现在，那些植物已异变成噩梦般的形态：向日葵的花盘中央是牙齿般的结构，藤蔓如触手般挥舞，捕蝇草长到了三米高，叶片内侧布满眼球。
“污染不仅限于建筑内部了。”琉璃低声道。
他们终于抵达观测站边缘的一个紧急出口。厚重的防爆门被卡住了一半，透过缝隙，能看到外界的景象——
然后所有人都僵在原地。
天空被染成了污浊的暗紫色，如同瘀伤的皮肤。太阳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团不断脉动的暗红光源。观测站外的森林已面目全非：树木的枝干扭曲成螺旋状，树皮剥落，露出下方搏动的血管网络；灌木丛融合成一片覆盖地表的肉毯，表面布满呼吸孔洞；远处，几只鹿的形体与树木、岩石融合在一起，形成了静止的、多肢的雕塑，只有眼睛还在转动，看向逃生者们。
“污染领域……”吴涯喃喃道，“它正在形成一个独立的现实领域。”
就在此时，他们头顶传来刺耳的碎裂声。淡蓝色光芒闪烁了一下，熄灭了。
“屏障破了，”琉璃声音干涩，“二十分钟……还没到。”
“老徐他们……”
“别想了，快走！”
他们撞开卡住的防爆门，冲入噩梦般的外界。空气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腐臭味，地面踩上去是异常的柔软。植物试图缠绕他们的脚踝，被他们用匕首砍断。那些被融合的动物发出非人的哀嚎，却没有攻击，只是用无数眼睛目送他们逃离。
“等等！”队伍中的另一名研究员突然停下，指着不远处一座半塌的附属建筑，“那是……备用数据储存室！主数据库的实时备份点！”
“可能已经被污染了！”李铭反对。
“但如果里面有关于污染本质的资料……”研究员坚持，“我们逃出去了，却对敌人的本质一无所知，那和没逃出去有什么区别？”
吴涯和琉璃交换眼神。“三分钟，”吴涯做出决定，“我和琉璃进去，其他人警戒，有任何异动立刻发出警告。”
储存室内部相对完好，似乎某种残余的能量场暂时阻挡了污染的彻底侵入。服务器阵列大半仍在运行，屏幕闪烁。琉璃快速操作终端，调取未被污染的最后备份。
屏幕滚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研究报告、实验日志。大部分已被加密或损坏，但一段自动生成的污染事件总结报告还部分可读：
“虚无污染”初步分析报告（绝密）
本质假说：该现象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辐射、生物或化学污染，而是一种针对“现实结构”自身的传染性扰动。可类比为针对物理定律、时空连续性与物质稳定性的“病毒”。
传播方式：通过信息载体（包括但不限于视觉信号、声波、量子态、概念认知）进行传播。污染会“复制”自身，将所触及的现实“重写”为无序、扭曲的状态。
最终状态：被污染区域将逐渐转化为适合“古神实体”显现与滋生的“温床”。现有物理定律在该区域将逐步失效，被污染现实特有的、混乱的“伪法则”取代。
关键警告：污染具有认知危害。了解其本质的过程本身可能成为传播途径。观测者与被观测现象之间不存在绝对隔离……
报告在此处中断，屏幕跳动着乱码。
“现实病毒……”吴涯低声重复，“所以它才这么难以抵挡。我们在对抗的不是某种物质，而是‘现实生病了’这个事实本身。”
外面传来尖锐的哨声——警戒信号。
他们冲回外界，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心脏骤停：观测站主建筑已完全被蠕动黑暗笼罩，那黑暗正在扩张，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缓慢而不可阻挡地侵蚀周围的一切。树木、岩石、土地，一旦被黑暗触及，便立刻开始畸变、融化、重组。
而在黑暗的最中心，观测站废墟之上，某种巨大的、难以名状的轮廓正在形成。它由无数断裂的结构、融化的设备与扭曲的肢体组成，表面布满不断开合的眼与口，缓缓搏动，如同巨大心脏。
“走！现在！”
他们头也不回地向污染领域边缘奔去。地面在脚下塌陷，天空低垂欲坠。身后，黑暗扩张的速度在加快，如同有意识的追捕。
不知奔跑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半小时。双腿麻木，肺部灼痛。终于，前方出现了相对正常的景象——未被污染的森林边缘，天空是正常的深蓝色，晨曦微露。
他们冲出最后一片畸变植物，跌倒在坚实的、未变异的地面上。
回头望去。
观测站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直径超过一公里的黑暗领域。领域边界清晰可见，内部是不断变化的、违背几何学的景象，仿佛一个独立于现实之外的噩梦泡泡。泡泡表面偶尔凸起人脸、手臂或无法名状的器官形状，又缓缓缩回。
而黑暗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扩张，吞噬着外围的森林。
“我们……逃出来了？”李铭瘫坐在地，难以置信。
琉璃检查着身上的便携检测仪，屏幕闪烁，最终定格在一个数值上。她的脸色瞬间苍白。
“怎么了？”吴涯问。
琉璃将检测仪转向他。屏幕显示着简单的读数：
污染指数：0.8
阈值警报：＞0.3即为潜在携带者
警告：检测到认知层面微弱畸变，建议立即隔离观察
所有人的检测仪几乎同时响起警报。数值从0.5到1.2不等，但无一低于危险阈值。
他们看着彼此，看着自己沾染污渍的双手，看着身后不断扩大的黑暗领域。
逃出来了。
但也可能，将同样的黑暗，带向了外面的世界。
晨曦照亮了他们脸上的绝望。远处，黑暗领域的边缘，一棵树缓缓倾斜、融化，成为膨胀噩梦的一部分。
而他们知道，最致命的问题悬在每个人心头，却无人敢问出声：
我们之中，谁会第一个开始融化？
风从污染领域吹来，带着甜腻的腐臭与隐约的、非人的低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