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迅速思考。克莱因瓶是三维空间中无法实现的四维结构投影,强行在三维灵能回路中使用会导致能量在奇点处无限堆积直至崩溃。莫比乌斯带虽然也是单面结构,但在三维可实现,能维持能量单向流动……
“接受建议。”她说。
墙面上的图形随之改变。错误节点消失,整个能量结构稳定下来,发出和谐的微光。然后,她脚下的平面突然滑动——不,是整个房间在重组。墙壁如魔方般转动,新的平面移入视野,上面是更复杂的多层灵能矩阵,这次有三个错误点。
“试炼内容:修复错误的灵能与数学模型。”幽魄的声音在空间中回荡,但比之前更机械,更像预设程序,“每个正确修正将推进到下一难度层级。错误累积超过阈值,或单次修正时间超过限制,将触发惩罚机制。”
“惩罚是什么?”苏婉问。
“空间解构。”幽魄简单回答,“你的身体数据将被暂时拆解,重组时会随机丢失部分记忆或认知能力。连续三次解构将导致人格数据无法恢复,判定为‘清除’。”
苏婉深吸一口气。恐惧存在,但更强烈的是另一种情绪——兴奋。这些灵能模型和数学结构,远超她过去接触的任何典籍。错误虽然巧妙,但都建立在严谨的逻辑框架内。每修正一个,她都能感觉到自己对灵能本质的理解加深一层。
她开始工作。第二个问题是一个嵌套灵能循环的能量泄露,她通过引入虚数维度作为缓冲层解决。第三个问题涉及非欧几里得空间中的能量折射,她花了更长时间,最终用黎曼几何的工具重新描述了折射率张量。
房间一次次重组,难度指数上升。到第七个问题时,她面对的是一个包含十二个变量的灵能偏微分方程组,描述的是高维空间中的能量湍流。她必须同时修正三个错误参数,使方程组可解且物理意义自洽。
汗水从额头滑落。时间限制是未知的,但她能感觉到某种压力在累积,仿佛房间本身在缓慢收缩。她闭上眼睛,在脑中构建整个方程组的几何意义,将每个变量想象成高维空间中的一个轴,错误参数就是扭曲的轴……
突然,她领悟了。
“不是参数错误,是坐标系选择不当。”她睁开眼,快速在墙面上操作,将整个方程组从笛卡尔坐标系转换到更合适的球谐函数基下。错误自然消失,方程组呈现出优美的对称性。
房间没有立即重组。幽魄的声音响起,这次似乎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效率超出预期。候选者苏婉,你的逻辑与抽象能力评级从‘偏斜’上调至‘有潜力’。但警告:接下来的试炼将涉及灵能本质的悖论结构。许多文明在此阶段崩溃,因他们发现自身认知体系的根基缺陷。你,准备好了吗?”
苏婉擦去汗水,看向新出现的、布满自指悖论和递归结构的墙面。
“继续。”
五、阿芸的荒原
阿芸在血红色的土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
浓稠的雾气带着铁锈和灰烬的味道。她咳了几声,撑起身,看向四周。
荒凉。这是第一印象。暗红色的大地皲裂,裂缝中透出熔岩般的微光。远处,巨大的图腾柱矗立在雾中,柱身雕刻着扭曲的、难以名状的生物形象。天空是永夜的暗紫色,没有星辰,只有几道裂痕般的幽绿色极光缓缓扭动。
“一个测试本能和野性的地方。”阿芸喃喃道。她检查自己——身上的装备都在,包括那把从遗迹中捡到的古老匕首。灵能循环依然滞涩,但似乎有某种更原始的力量在这片土地上流动,与她体内的某种东西共鸣。
她走向最近的一根图腾柱。柱高十米,材质非石非木,触摸时有皮肤的温热感。雕刻的是一只多头怪兽,每个头都在撕咬自己的身体。当阿芸凝视雕刻时,那些图像仿佛活了过来,在柱面上缓慢蠕动,发出无声的哀嚎。
“痛苦图腾。”一个声音直接在她脑中响起,嘶哑如砂纸摩擦,“触碰它,承受其中封存的七种痛苦记忆,可获知一处水源位置。”
阿芸收回手:“不。”
“明智。”另一个方向传来轻盈的笑声。阿芸转身,看见第二根图腾柱旁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女子身影,穿着破烂长裙,赤足悬浮离地数寸,“我是‘诱惑图腾’。给我你的一段美好记忆,我告诉你离开荒原的捷径。”
阿芸握紧匕首:“我的记忆不属于你。”
女子笑意更浓:“那你就在这片荒原游荡吧。这里没有食物,没有水,雾中有噬魂之物。你能撑多久?一天?两天?”
阿芸不再理会,继续前进。她需要信息,但不是通过这种交易。荒原教给她的第一课就是:任何看似轻易的馈赠,都绑着看不见的绳索。
她在雾中跋涉。时间感完全混乱,可能走了几小时,也可能只有几分钟。地形在微妙变化,她留下的足迹在不经意间消失。有几次,她看见雾中浮现幻象:有时是部落的亲人向她招手,有时是清泉绿洲,有一次甚至是苏婉的背影。她知道这些都是假的——荒原的试炼在挖掘她的渴望,然后具象化出来诱惑她。
真正的考验在第三个小时(她的主观时间)到来。
雾中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个身影走出——是阿芸自己。
完全一样的容貌、身形、装束,连握着匕首的姿势都相同。只是那个“阿芸”的眼睛是纯黑色的,没有眼白。
“战胜我。”“她”说,声音和阿芸一模一样,“或者成为我。”
没有更多解释,镜像已扑来。动作、速度、战斗风格,完全复制阿芸。阿芸格挡、闪避、反击,每一次都被对方以相同的方式化解。她们在荒原上缠斗,匕首相交迸出火花。阿芸很快发现,对方不仅复制了她的技巧,甚至能预读她的意图——每次她想变招,对方都已提前准备应对。
这不是靠蛮力能赢的战斗。
阿芸故意卖个破绽,左肩空门大开。镜像果然刺来,但她不闪不避,任由匕首刺入肩头——剧痛传来,真实的痛。在匕首刺入的瞬间,她左手抓住镜像持刀的手腕,右手匕首划过对方的咽喉。
镜像后跃,咽喉只有浅痕,很快愈合。
“疼痛无法击败我。”“她”说,“我即是你。你对自己多狠,我就有多强。”
阿芸按住流血的肩膀,喘息。对方说得对。这是与自己的影子战斗,任何攻击最终都回到自身。荒原不会设置无解之局,一定有破绽。
她想起幽魄的话:“试炼将根据闯入者的本质进行筛选。”
她的本质是什么?猎人的技巧?战斗的勇气?这些都是表象。在荒原长大的岁月里,她学到的最深刻一课是:生存不是战胜一切,而是找到与万物共存的方式。狼群、暴风雪、干旱、毒沼——你不能消灭它们,只能理解它们的规律,在夹缝中找到生路。
“你是我,”阿芸突然说,“但你不是完整的我。”
镜像歪头:“什么意思?”
“你复制了我的战斗技巧,我的记忆,甚至我的思维模式。”阿芸慢慢站直,放开流血的肩膀,“但你复制不了我的选择。此时此刻,我选择不战斗。”
她收起匕首,转过身,背对镜像。
这是疯狂的举动。在荒原,把后背暴露给敌人等于自杀。但阿芸赌的是这个试炼的逻辑——如果它真要测试杀戮本能,大可以放一头怪兽,而不是一个镜像。镜像存在的意义,是迫使她面对自己。而面对自己的方式,不一定是毁灭。
一秒,两秒。
镜像没有攻击。
“为什么?”镜像问,声音里第一次出现疑惑。
“因为你不是我的敌人。”阿芸说,依然背对着,“你是我的一部分——可能是我的恐惧,我的怀疑,我对自己不够强大的愤怒。但消灭这部分,我不会更完整,只会更残缺。”
她转过身,看向那双纯黑的眼睛。
“荒原教过我:真正的力量不是消灭阴影,是理解阴影也是自己的一部分,然后带着它继续前行。”
镜像静止了。然后,它开始融化,像蜡像般软化、流淌,渗入血色大地。融化前,它说:“正确。但不够。理解自己只是第一步。下一步是:成为自己,在即使无人见证的荒原上。”
镜像完全消失。荒原的雾气短暂散开,阿芸看见远方有一座巨大的环形山谷,谷中央有冲天的光柱。
幽魄的声音响起,不同于之前的冷漠,这次似乎带着一丝……玩味?
“候选者阿芸,你通过了本能层面的测试。但真正的试炼才刚开始。去山谷,面对你内心最深处的图腾——那个定义你之所以为你的核心意象。在那里,你将看到自己本质的具象。然后,做出选择:接纳它,成为更完整的自己;或拒绝它,永远迷失在身份的迷雾中。”
阿芸看向肩头的伤。血已止住,伤口传来麻痒感,在愈合。
她迈步,走向山谷。每一步,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脉动,仿佛这片荒原本身是一个巨大的生命体,而她正走向它的心脏。
而在这片诡异空间的另一端,苏婉刚刚解开第十五个悖论结构,新的数学难题在墙面上展开,复杂度是之前的十倍。汗水浸湿了她的后背,但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发现了新大陆的探险家。
两人都不知道,她们的试炼虽然形式迥异,却在逼近同一个核心问题:你究竟是谁?当一切外在标签剥离,当文明、记忆、社会关系全部退场,那个最本质的“你”,会是什么形状?
幽魄悬浮在回廊的控制中枢,注视着两个分屏画面。左边的屏幕是苏婉在几何迷宫中飞速演算,右边的屏幕是阿芸走向山谷的背影。数据流在幽魄的意识中奔腾,计算着概率,评估着可能性。
“有趣。”它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频率低语,“两个低等文明个体,走在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上,却可能抵达同一个答案。概率不足0.5%,但……并非零。”
它调出古老的协议文档,在“特殊处理条款”下,标记了一个待观察的标签。
试炼,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