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裂隙之下
阿芸的手指最后触碰到那块泛着青蓝色微光的符石时，整个世界骤然寂静了。
不是声音消失的那种寂静——是更深层的东西，仿佛时间本身被掐住了喉咙。她看见苏婉朝她伸出手，嘴型在呼喊什么，但声音被某种粘稠的介质吞噬。然后脚下的石板像水一样溶解，重力失去方向，她们一同坠落。
没有风声，没有失重时的胃部翻涌。只有视觉被撕成无数碎片，又在下一瞬重新拼凑，却已是全然陌生的景象。
阿芸在坠地前本能地翻滚卸力，手掌按在“地面”上时，触感奇异——既非岩石也非土壤，而是一种温润的、脉动的存在，仿佛按在某种巨大生命的表皮之上。她抬起头，呼吸停滞了。
眼前是一片无法用常识理解的空间。
巨大的拱形结构向无尽远处延伸，但那些“墙壁”和“穹顶”并非实体，而是由流动的幽蓝色符文构成，每一个符文都像有生命的萤火虫，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缓缓游移。符文之间，银白色的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却在半空分解重组，形成新的几何图案，又再次崩解。
“苏婉？”阿芸起身，声音在这片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甚至带着轻微的回响。
“我在这里。”苏婉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她也刚刚站起，脸色苍白，但眼神依然锐利，迅速扫视四周。她们正站在一条宽广的“走廊”中央，脚下是半透明的发光平面，能看见下方更深层的数据流如星河般旋转。
“这是什么地方？”阿芸低声问。她试图调动体内的灵能，却发现能量循环异常滞涩，仿佛这片空间本身在抗拒她的力量。
苏婉没有立即回答。她蹲下身，手指轻触发光的地面。接触的瞬间，指尖周围泛起一圈涟漪，几行陌生的文字在涟漪中浮现又消失。“不是幻觉。”她最终说，“空间结构稳定，但法则……和我们所知的不同。时间流速可能被扭曲了，你看那些符文的闪烁频率。”
阿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些幽蓝符文明明在以恒定节奏明灭，但当她试图在心中默数节奏时，计数总会莫名其妙地错乱——有时觉得两明灭之间相隔很久，有时又觉得眨眼间就完成了数次循环。
“时间感知被干扰了。”苏婉得出结论，“而且空间结构是递归的。你看那条走廊的远端。”
阿芸望去。百米外，走廊似乎有个转弯，但当她凝视那个转角时，视觉产生诡异的错位——她同时看见了转角后的景象（另一段相似的符文走廊），却又觉得那个转角本身在不断远离，无论她们朝它走多久，距离都不会缩短。
“我们被困住了。”阿芸说。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荒原长大的经历让她习惯恶劣环境，但这里超越了她所有的经验。“得找到出去的办法。”
她们开始小心地沿走廊移动。阿芸注意到，那些游移的符文并非完全随机。每当她靠近，部分符文会微微转向“注视”她，就像有意识的生命。她尝试读取其中一个较简单的符文，当视线聚焦时，符文的形状突然在她脑海中“展开”，变成一系列复杂的立体几何结构，伴随着一声古老语言的低语——
“karana vishanti……”
“你听到了吗？”阿芸猛地转头问苏婉。
苏婉皱眉：“听到什么？我只看见你刚才僵住了三秒。”
“三秒？我感觉只有一瞬……”阿芸摇头，“这些符文在传递信息。很古老的语言，我不认识，但能模糊感知到情绪——好奇，还有……轻蔑。”
话音未落，整个空间的光线骤变。
二、守护灵显现
所有游移的符文突然同时静止。
数据流瀑布在半空中凝固，形成无数悬停的银色丝线。然后，走廊正前方的空间开始向内坍缩，光线、符文、数据流全被吸入一个点，又在膨胀中喷涌而出。
那团光芒逐渐凝聚成人形——三米高，轮廓类人，但细节模糊，仿佛由无数微小的发光粒子构成。它的“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深邃的黑暗，黑暗中偶尔闪过流星般的数据流。
“扫描完成。”
声音直接响彻她们的脑海，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播。那声音中性、平直，没有任何情感起伏，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
“生命形态确认：碳基生物，灵能载体变种。文明等级判定：三级（初步掌握行星能源，灵能应用处于原始仪式阶段）。科技树分析：严重偏斜，灵能理论与基础物理模型割裂，存在大量自相矛盾的认知框架。”
阿芸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扫过全身，仿佛连骨髓都被透视。她本能地绷紧肌肉，荒原猎人的战斗直觉在尖叫——危险，极度危险。
苏婉却上前半步，冷静地抬头注视那个人形光体：“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光体的“头部”转向她，黑暗的“面部”中数据流加速闪烁。
“我是幽魄。伟大幽冥文明的守护灵，编号第七传承序列监督者。此处为‘巫术回廊’，文明遗产的初级接触界面。根据你们贫乏的认知框架，可以理解为：一座图书馆的门厅，以及筛选访客的闸口。”
“幽冥文明？”阿芸捕捉到这个词。
“一个早已超越肉体桎梏、将意识与灵能数据化实现永生的伟大文明。”幽魄的语气依然平直，但阿芸莫名听出了一丝倨傲，“你们脚下的结构，是我们用于研究宇宙基本法则与灵能本质的模拟环境。时间、空间、能量、信息——在此可被重新定义。”
苏婉迅速消化这些信息：“你说‘筛选访客’。我们并非主动闯入，而是意外坠入空间裂隙。能否指引我们离开？”
幽魄静止了数秒，似乎在检索什么协议。
“意外性符合历史记录中37.2%的接触案例。根据《遗产接触协议》第4条：任何进入回廊的非授权实体，均被视为‘潜在继承者候选’。核心协议第1条补充：候选者必须接受基础适配性试炼，以判断是否具备接触文明遗产的最低资格。”
“试炼？”阿芸警觉。
“效率最大化的筛选机制。”幽魄解释，“幽冥文明厌恶浪费。直接抹除低潜质个体是选项之一，但存在0.03%的误判概率，且违反文明伦理底线（第12版修订）。因此，试炼系统被设计为：在模拟极端环境中，激发候选者本质特征，根据表现进行分级评估。评估结果将决定：授予部分知识权限、抹除相关记忆遣返，或……”
它顿了顿。
“……判定为无价值冗余数据，予以清除。”
最后两个字说得轻描淡写，阿芸却感到脊背发凉。
“如果我们拒绝试炼呢？”苏婉问。
“协议没有提供拒绝选项。”幽魄说，“你们的存在本身已构成对回廊的‘访问请求’。唯一的选择是参与试炼。根据初步扫描，你们的灵能潜力评级为‘低下’，科技认知评级为‘偏斜且原始’。综合评估：通过试炼的概率低于8.7%。”
它“注视”着她们，那团黑暗面部中流转的数据似乎带上了一丝怜悯——或者说，是高等存在对低等生命的漠然。
“但协议必须执行。试炼将根据闯入者的本质特征，构建最有效率的筛选环境。你们很幸运，或者说很不幸——你们的本质差异足够大，系统为你们生成了截然不同的试炼场景。这意味着你们无法互相依赖，也无法从彼此的经验中获益。”
幽魄抬起由光粒构成的“手臂”。
“试炼现在启动。祝你们在数据永恒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或消失的位置。”
三、分离时刻
阿芸甚至没来得及再问一句话。
幽魄的手臂挥下。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挥动——是整个空间在那个瞬间向内折叠。她看见苏婉朝她转过头，嘴唇微张，但苏婉的身影突然被拉长、扭曲，像透过破碎镜面的倒影。然后无数发光的几何图形从地面升起，将苏婉包裹——那些是不断生成又解构的透明光柱，内部流淌着阿芸完全无法理解的符号和算式。
“苏婉！”
阿芸想冲过去，但脚下的发光地面突然软化，像泥沼般吞噬她的双脚。她低头，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发光平面下破碎，而在破碎的倒影深处，是一片血红色的荒原，荒原上矗立着扭曲的图腾柱，苍凉的雾气在柱间弥漫。
是幻象吗？不——
坠落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阿芸清晰地感知到某种“筛选”在进行。无数光线扫过她的身体，不是幽魄那种冰冷的扫描，而是更深入的东西——它们探入她的记忆，翻看她在荒原狩猎的日夜，触摸她与野兽搏杀时沸腾的血液，读取她在古老祭坛前聆听部落长老讲述传说时的悸动。那些光线在寻找某种“本质”，然后将她与那种本质相匹配的环境对接。
“灵能特征：野性、直觉、与原始自然力的共鸣……”
“认知模式：经验驱动，象征思维，对图案与仪式的敏感性高于抽象逻辑……”
“匹配试炼场景：血图腾荒原。难度校准中……校准完毕。”
声音在她脑中响起，是幽魄，但又不是——更像某种自动系统的播报。
最后一眼，她瞥见苏婉那边的景象完全变了：苏婉站在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发光平面构成的多维迷宫中，那些平面并非静止，而是在不断旋转、平移、重新拼接。每个平面上都写满了流淌的方程和灵能结构图，苏婉正盯着最近的一个平面，手指在空中虚划，似乎在计算什么。她的表情是阿芸熟悉的专注——那是苏婉解开复杂机关或分析古籍时的神情。
然后血色吞没视野。
四、苏婉的迷宫
苏婉在光柱闭合的瞬间就明白了这个空间的规则。
她站在一个纯白色的正六面体房间中央。六个面（包括脚下和头顶）都是发光的平面，上面流淌着银色的数据流和不断变化的几何图形。但当她仔细观察，发现那些图形并非随机——它们在描述某种能量传导模型，模型的一部分有严重错误，导致整个结构不稳定。
“灵能方程与空间拓扑的结合表达。”苏婉低声自语。她伸出手，指尖触碰面前墙面上的一个错误节点。接触的瞬间，那个节点亮起红光，同时房间一角传来机械音：
“错误标识已记录。修正建议：将第三灵能回路的拓扑从克莱因瓶结构改为莫比乌斯带结构，以消除奇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