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趣的人是世界的多数,就像世界存在之初为了维持运转而塞进去的npc,他们总能按时出勤,一点也不和系统起冲突,从来不对指令有意见,坚决维护既有制度和秩序,极其保守,害怕变革,非常适应一成不变、陈旧僵化的环境。
而赞迪克是喜欢打破规则的人,或者说,他是非常热衷于践踏规则。
而她或许也在等待那场还未来临的有关变革的暴风。
……
小酒馆特有的饮料就是各种调制鸡尾酒,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海莉薇尝了一口被推到她面前的“初恋微光”,甜腻的果味之后是酒精的辛辣,狠狠刮过她的味蕾,难受得她眉头紧锁。
她果断将杯子推远,决定还是喝果汁比较安全。
不远处的自助餐区旁,拉默德正兴致勃勃地组织着新一轮的游戏——似乎是某种需要肢体协调和反应速度的接力挑战,引得那群精力旺盛的学弟学妹们阵阵尖叫和哄笑。
整个酒馆都沉浸在一种节日特有的、略带放纵的喧闹氛围里。
海莉薇和赞迪克却像是两个被无形屏障隔开的孤岛,占据着靠窗的沙发角落。
赞迪克的状态带着一种刻意的、紧绷的亢奋。他眼底是浓重的、睡眠不足留下的乌青,脸色甚至有些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在灯下亮得惊人。
他面前放着一杯颜色深沉的鸡尾酒,已经喝了大半。他不是在品味,更像是将其当作某种功能性液体,时不时抿上一口,利用酒精那短暂而强烈的神经刺激作用,来对抗身体深处不断涌上的疲惫潮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和活跃。
“你最近好像没去接触那些‘污染’合金的课题了?”
赞迪克耸耸肩,“毕竟相较于贤者的地位,卡派奇教授的话语权更微不足道罢了,等忙完应付他的课题,我就回去……”
海莉薇懂了他的未尽之言。
赞迪克突然眯着眼看她,“怎么,学姐这次不劝我停止那些研究了?”
海莉薇近乎冷漠地看着他,“如果你会因为他人的品头论足改变想法和行为,那就不是你了,赞迪克。”
赞迪克勉强将这话当作夸赞,他手里拿着数据手册,正指着其中一行被反复圈画的数据,语速比平时更快,带着一种神经被强行拉紧后的锋利感:
“看这里,第三组样本的衰减系数,”他的指尖点着纸页,“和教令院虚空终端公示的‘标准模型’预测值偏差了整整0.37个标准差。贤者说这是‘合理误差’,但直觉告诉我数据有问题。”
“0.37确实显着偏离了常规误差范围,”海莉薇的声音在背景的嬉闹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冷静,“公示的模型是建立在‘恒定场论’基础上的吧?但如果场源本身存在未被观测到的微扰呢?就像……”
她伸出食指,在空中虚虚画了一个扭曲的波形,“一个叠加的、频率接近但相位偏移的次级场?”
“次级场干扰……”他低声重复,手指无意识地在纸页上急促敲击,像是在模拟某种高速震荡,“相位偏移导致叠加后的能量场在特定节点产生畸变,从而扭曲了样本的衰变路径和速率?”
他猛地抬头看向海莉薇,身体前倾,带着一种被点亮的兴奋,“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只有第三组样本出现显着偏差。它的采样点正好在那个畸变节点附近。”
“可能性之一。”海莉薇点点头,目光又落回数据手册的其他部分,思维快速运转,“需要验证这个次级场的存在性和参数。它的能量级必须足够低,才能逃过标准探测器的捕捉,但又必须足够强,能在特定节点造成可观测的影响。这需要非常精细的边界条件设定……”
“而且……”赞迪克刚想接话,一个巨大的哈欠却不受控制地冲破了强行维持的亢奋。
他用力甩了甩头,又快速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灼热和刺激,试图重新点燃那摇摇欲坠的清醒。
“边界耦合系数……”他的声音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语速也慢了下来,像是高速运转的机器突然卡顿。
海莉薇抬头,看到赞迪克强撑着精神,但身体却诚实地往沙发里陷得更深,拿着数据手册的手也微微发颤。
那杯酒带来的短暂刺激似乎正在消退,更深沉的疲惫如同黑色的潮水,汹涌地反扑上来,要将他吞没。
他的眼皮沉重地往下坠,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试图抵抗那股无法抗拒的睡意。
终于,在一次剧烈的眨眼后,他没能再睁开。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头歪向一边,靠在沙发扶手上,彻底沉浸入睡眠。
海莉薇看着他即使在睡梦中依然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有那无法掩饰的、深重的倦容,心里了然。
他是在用酒精强行榨取最后一点精力。
于是,她轻轻拿过滑落在他腿上的那份皱巴巴的数据手册,展开,目光再次聚焦到那组异常数据和刚才讨论的“次级场”假说上。
周围,拉默德组织的游戏似乎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人群此起彼伏的声音像一层喧闹的背景音。但海莉薇仿佛自动屏蔽了这些。她背靠着柔软的沙发,微微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她的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思维在黑暗的幕布上高速运行。眼前不再是酒馆的灯光和人群,而是由无数发光线条构成的复杂模型:核心的能量场、叠加的次级场、扭曲的相位节点、受影响的衰变路径……一组组数据如同流动的星辰,在模型框架中穿梭、碰撞、验证。
她的大脑像一台超频运转的虚空终端,疯狂地推演着次级场的各种参数组合对那组偏差数据的拟合程度,寻找着那个最可能、最简洁的数学解。时间在思维的宇宙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海莉薇感觉那个关键的解即将浮出水面时——
“唔……”身边传来一声细微的、带着初醒迷茫的呓语。
赞迪克动了动,眉头紧锁,似乎睡得并不安稳。他用力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睁开。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还带着刚被强行从深度睡眠中唤醒的恍惚和雾气,但仅仅几秒钟后,一种近乎本能的锐利就重新凝聚起来,驱散了那层迷茫。
几乎是同时,海莉薇也睁开了眼睛。
她低头,看向刚刚醒转、意识正在迅速回笼的赞迪克,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开口,声音带着笃定:
“边界耦合系数k,最小值不能低于1.87e-5,否则次级场的能量泄露会超出仪器背景噪声的容限,必然会被探测到。最大值不能高于3.02e-4,否则会直接破坏主场的稳定性,产生可观测的宏观效应,而不仅仅是影响单一衰变路径。符合你数据偏差的最佳拟合点,在k≈2.41e-4附近,同时次级场的频率偏移量δf需要控制在主频的±0.5%以内。试试看。”
赞迪克的表情有些惊讶,“看来我得去贤者的实验室一趟了。”
海莉薇做了个“请”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