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权弘业似有所感，缓缓回过头。
当他看清王权富贵脸上所戴之物时，瞳孔骤然收缩！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眼前不再是青翠的竹林和倔强的儿子，而是瞬间被血色与绝望淹没——
残阳如血，尸横遍野。
昔日的挚友、同袍，一个个倒在身边，气息全无。
刺鼻的血腥味充斥鼻腔，耳畔是妖物凄厉的嘶吼与同伴濒死的惨呼。
而他，王权弘业，浑身浴血。
一个阴冷邪魅的声音，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在他耳边反复回响，啃噬着他的灵魂：“王权弘业，这一切的惨剧，都是你亲手造成的！是你害死了他们！是你让他们死于非命，不得善终！”
思绪拉回，“有时候，真相——” 他几乎是嘶吼出声，声音因极致的痛苦与愤怒而扭曲，“反而会害人害己！”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王权剑掷于地上，“哐啷”一声，剑身插入泥土。
他整个人如同失控的凶兽，瞬间欺近王权富贵面前，一只手铁钳般扼住了他的脖颈！
“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权弘业目眦欲裂，死死盯着面具后那双与自己年轻时何其相似的眼眸，手上的力道大得惊人，手背青筋暴起，“面具下的弘业……他已经死了！死在了圈外！死在了那棵黑色苦情树下！挚友！挚爱！一个一个在你眼前死去，这是什么光景你知道吗？”
王权富贵被他掐得呼吸困难，脸色迅速涨红，眼眶因充血而通红，却倔强地透过面具的眼孔，直视着父亲疯狂而痛苦的眼睛。
“面具下的弘业，因情而败，他永远不会原谅他自己！我不允许你步入他的后尘！！！” 王权弘业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泣血。
吼声震动了整片竹林，竹叶簌簌落下。
最后一个字落下，王权弘业一掌，狠狠印在了王权富贵的胸口！
“咔嚓”一声轻响，金兰面具应声而落，摔在地上。
王权富贵也被这一掌震得踉跄后退数步，他捂住剧痛的脖颈，弓着腰，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声咳嗽都牵动着内腑，带来火烧火燎的痛楚。
一掌击出，仿佛也抽干了王权弘业所有的力气与癫狂。
他眼中的血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的疲惫与苍凉。
他看着儿子痛苦咳嗽的模样，那只扼过脖颈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竹林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和王权富贵压抑的咳嗽声。
良久，王权弘业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你走吧，你母亲……她喜欢安静。”
王权富贵咳嗽声渐止，他捂着脖子，缓缓直起身。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对着父亲深深地、标准地行了一礼。
然后，他默默走到一旁，拔起深深插入泥土的剑转身，一步一步，沉默地离开了这里。
背影挺直，却仿佛被抽走了某种支撑，只余下孤寂与冰冷。
萧秋水躲在竹丛后，看着王权富贵那沉默离去的、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的背影，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涩。
他顾不上会不会被发现，从藏身之处窜了出来，迈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朝着王权富贵离开的方向追去。
边跑心里也边喊，等等我！王权富贵！你……你没事吧？
“淮竹，这么多年来，贵儿失去了身为一个人该有的所有快乐，而我不能心软，我不能辜负你为我和一气盟付出的这一切，兵人，只能为斩妖而生。”
王权弘业抬起头，仿佛又看到了妻子临终前苍白却坚定的面容，听到了她虚弱却清晰的遗言：
“最后，答应我一件事，一气盟兵人……是我的计划……”
声音渐渐微弱，最终消散在记忆的尽头。
王权弘业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已只剩一片坚冰般的决绝与深不见底的痛楚。
王权富贵沉默地离开了那片压抑的竹林，回到了寒潭，他停下脚步，站在冰面上，握着初雪剑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脖颈处被掐过的痛楚依旧清晰，胸口被掌力击中的地方也在隐隐作痛，但这些都远不及心头那翻江倒海的、冰冷而麻木的钝痛。
父亲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一遍遍凿击着他本就冰封的心湖。
“心软……牵绊……不甘……”
“兵人不该有的情感……”
“内心深处的软弱……”
每一个字，都像烙印，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以为早已习惯的冰冷与孤独，此刻却以更加尖锐的方式，重新刺痛了他。
他那点试图探寻过往、理解父亲、甚至理解自己的一丝渴望，被无情地击碎。
他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