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病房时,父亲陈国忠和山叔正头挨着头趴在床边的折叠小桌上,为刚才那盘象棋的“马后炮”走法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星子都快溅到棋盘上了。陈国忠手里紧紧捏着枚红马,指节都泛了白,脖子上青筋高高鼓了起来:“我这马明明能跳过去将军,你偏说我堵了自己的象眼,纯粹是胡搅蛮缠!刚才走象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位置不对?”山叔则攥着黑炮在棋盘上比划着,不甘示弱地反驳:“棋盘就这么大地方,你马跳过去那象被困在田字格里动都动不了,这步棋就是违规!下棋得讲规矩,不能你说能走就能走!”桌上的棋子被两人挪得东倒西歪,楚河汉界的线条都快被蹭模糊了。张玉芬则在一旁慢悠悠地收拾着刚吃完的水果盘,苹果核、香蕉皮被她细心地分类装进不同的垃圾袋,还不忘时不时瞪一眼争执的两人,语气带着嗔怪:“多大岁数了还为盘棋吵得脸红脖子粗,不怕让孩子笑话?炎子刚从外面回来,让他看你们这老小孩的样子。”陈炎笑着走过去,把王院长“给黄瑞山两百块医药费”的提议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随后从牛仔裤兜里掏出两张崭新的百元大钞,边角都被他仔细捋平了,递给母亲:“妈,这钱您明天帮忙交给王院长,就说是给他的‘医药费’,也算谢谢院长刚才在办公室的提点,帮咱们化解了那档子麻烦。”陈国忠一听这话,顿时把棋子往桌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响,瞪起了眼睛:“凭啥给他钱?那小子上午在走廊里就没安好心,盯着凤凤看的眼神都不对,跟苍蝇似的让人恶心,挨顿训都是轻的,给他钱简直是助长歪风!这钱还不如给我买两斤猪头肉下酒呢!”陈炎赶紧坐在父亲身边的床沿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爸,这是院长的主意,咱就当是用两百块钱买个清静。他拿了钱心里肯定也膈应,知道咱不是好惹的,以后就不敢随便来找麻烦了,又犯不着跟他置气伤了您的腰。”山叔也放下棋子帮腔,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茶:“黑子说得在理,跟这种眼皮子浅的小人较劲不值当,他就是想讹点钱,咱给他就是了,犯不着因小失大,影响了自己的心情和身体。”
几人又围着出院后的安排聊了好一会儿,陈国忠心里始终惦记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手指在床沿上轻轻敲着,眼神里满是对田地的牵挂,念叨着:“等出院了,我得赶紧把院子里的菜地翻一翻,撒上点腐熟的羊粪当底肥,再过阵子就能种白菜了。去年的白菜长得又大又嫩,一颗就能炒一盘,腌成酸菜炖粉条,能吃一冬天呢,比买的酸菜香多了。”张玉芬一听就不乐意了,手里的垃圾袋“啪”地放在床头柜上,连忙打断他,语气带着担忧:“医生特意嘱咐了,你这腰伤得养至少半个月,不许干重活!菜地的事有我呢,实在不行我找隔壁老王家的儿子帮忙翻地,那小伙子年轻力壮,一天给人五十块钱就行,保证给翻得平平整整的,你就别操这份心了,安心养伤最要紧。”陈炎也跟着劝,顺手帮父亲掖了掖被角:“妈说得对,您现在的任务就是养好身体。店里的进货、记账有我盯着,不会出问题;家里的事有妈打理,您就安心躺着歇着,看看电视、下下棋,等腰好了再琢磨菜地的事也不迟。”眼看墙上的挂钟时针不知不觉指向了下午五点,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病房,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空气中的浮尘在光柱里飞舞,落在床头柜的花瓶上。陈炎估摸着和刘明等人的约定时间快到了,便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确保没有灰尘,跟父亲母亲和山叔打了招呼:“爸,妈,山叔,我晚上还有个应酬,跟刘县长他们谈点开迪吧装修和执照的事,这关系到迪吧能不能顺利开业,晚点我再过来陪护,你们先歇着,饿了就叫护士帮忙打饭,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离开医院后,陈炎坐进自己那辆半旧的桑塔纳里,车子发动时还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吱呀”声。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浅灰色休闲t恤和蓝色牛仔裤,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摩挲着。天福楼是县里领导和老板们常去的高档场所,装修豪华,服务员都穿着统一的制服,今晚见的又是刘县长、派出所长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穿着太随意不仅显得不尊重别人,也可能让对方觉得自己不够重视这次会面,甚至会影响到迪吧执照审批的事。他想了想,便调转车头,沿着解放路绕路去了县里一家口碑不错的“雅戈尔”服装店。店里的导购员一见有人进来,立刻脸上堆起职业的笑容,快步迎上来:“先生您好,想看点什么?我们刚到了一批新款休闲西装,都是今年的流行款式,面料是进口的纯棉材质,穿着特别舒服。”陈炎说明来意后,导购员根据他的身材和气质,推荐了几款不同颜色的西装,有藏青色、深灰色还有卡其色。陈炎分别在试衣间里试了试,最终挑了一身深灰色的休闲西装,内搭一件纯白色棉质衬衫,穿上后对着试衣镜照了照——镜子里的年轻人身姿挺拔,原本的青涩感褪去几分,多了些沉稳干练的气质,连眼神都显得更笃定了。他满意地点点头,让导购员帮忙把旧衣服装进防尘袋里,付了八百多块钱,这几乎是他半个月的利润了,但他觉得这笔钱花得值。随后便驱车朝天福楼驶去,一路上风从车窗吹进来,带着傍晚的凉意,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他的心情也轻快了许多,心里盘算着今晚要跟几位领导沟通的重点:迪吧的消防审批、营业执照办理,还有开业后可能遇到的治安问题。
天福楼是宏山县数一数二的高档酒楼,坐落在县城中心的繁华地段,紧挨着县人民政府,地理位置十分优越。远远望去,门头用暗红色的大理石装修得气派非凡,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门口的两只石狮子栩栩如生,嘴巴大张着,像是在守护着这座酒楼。停车场里已经停放着不少奥迪、帕萨特之类的高档轿车,陈炎的桑塔纳在里面显得有些不起眼。他刚把车停在角落的空位上,拉好手刹,身着统一红色旗袍制服的迎宾员便踩着高跟鞋快步迎了上来,旗袍的开叉处露出纤细的小腿,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两个浅浅的酒窝显得格外亲切:“先生您好,请问有预定吗?”姑娘声音清甜悦耳,像山涧的泉水,目光落在陈炎身上时带着礼貌的打量,却丝毫没有因为他的车普通而显露半分轻视,职业素养十分到位。陈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亮屏幕,调出提前预定的信息晃了晃:“预定了最大的包厢‘宏图厅’,麻烦带个路。”
“好的,您这边请,小心台阶。”迎宾员做了个优雅的“请”手势,引着陈炎朝三楼走去。楼梯上铺着厚厚的红色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仿佛走在云端,两旁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装裱精美的山水画,画里的亭台楼阁、山水草木栩栩如生,笔触细腻,色彩饱满,营造出雅致的中式氛围。天福楼的装修虽算不上奢华到极致,却也处处透着精致用心——木质雕花的隔断上刻着缠枝莲纹样,每一朵花都雕刻得活灵活现;暖黄色的水晶吊灯折射出柔和的光线,洒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墙角摆放着郁郁葱葱的发财树,叶片翠绿,生机勃勃,将整个空间衬托得温馨又不失格调。大包厢“宏图厅”足有百余平方,门口挂着一块烫金的牌匾,上面写着“宏图厅”三个大字,字体苍劲有力。推开门,中间摆放着一张直径三米多的圆形红木餐桌,桌面光滑如镜,能映出人的影子,桌上铺着洁白如雪的桌布,骨瓷餐具和水晶杯摆放得整整齐齐,旁边还立着一个雕刻精美的红木酒柜,里面摆放着各种名贵的酒水。包厢一侧的沙发区摆放着三组真皮沙发,手感柔软,中间是个大理石茶几,上面放着一套紫砂茶具;角落里的小型舞台上放着专业的音响和点歌设备,屏幕足有五十寸大。陈炎在沙发上坐下,拿起桌上的黑色座机,先给刘明打了个电话:“刘哥,我到天福楼‘宏图厅’了,你到哪了?路上注意安全。”挂了电话又给谢振豪打过去,告知他包厢的具体位置,让他直接过来,顺便提醒他路上别着急。
没等十分钟,包厢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谢振豪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走了进来。他平时很少穿正装,此刻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双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一会儿挠挠头,一会儿扯扯衣角,头发被发胶梳得一丝不苟,苍蝇落上去都得打滑,额头上还冒着细密的汗珠,脸色有些发红:“炎哥,我这还是头回穿这么正式的西装呢,感觉浑身都紧绷着不自在,像是被绳子捆住了一样!晚上都是什么重要客人啊?是不是还有县里的大领导?我要不要提前背几句客套话,别到时候说错话给你丢人,影响了迪吧的事。”陈炎看着他紧张得像个第一次参加面试的学生,眼睛瞪得溜圆,忍不住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都是帮咱们办事的朋友,不是什么外人,不用太拘谨。真诚待人比说漂亮话强,晚上你多听少说,给几位领导倒倒酒、添添茶,机灵点就行。以后咱们开迪吧、搞其他项目,还得靠他们多关照呢,放轻松点。”谢振豪连忙点头如捣蒜,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些,找了个靠门的单人沙发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腰板挺得笔直,像个待命的士兵,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两人正说着,包厢门再次被推开,刘明带着两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老弟,来得挺早啊,看来是我来晚了!”刘明一进门就爽朗地大笑着,声音洪亮得震得屋顶的吊灯都微微晃动,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夹克,肚子微微隆起,走路时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官威。“今天我可是特意空着肚子来的,从早上到现在就喝了点小米粥,就等着好好尝尝你的大手笔,不把你这新晋的‘小老板’宰一顿我可不罢休!你这迪吧要是开起来了,以后我可得常来捧场。”陈炎连忙站起身,快步走上前迎接,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招呼几人坐在中间的沙发上:“刘哥说笑了,能请您吃饭是我的荣幸,别说宰一顿,就是宰十顿我也乐意。今天一定让您吃好喝好,不醉不归,您想吃什么尽管点。”谢振豪也机灵地赶紧拿起桌上的紫砂茶具,熟练地洗茶、温杯、泡茶,动作一气呵成,手指灵活地在茶具间穿梭,很快给几人分别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碧螺春,茶汤清澈碧绿,香气四溢,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来,我给你正式介绍一下。”刘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汤的清香在口腔里散开,他满意地点点头,指着身边一位穿着浅蓝色短袖、深色牛仔裤、头顶略显秃顶的男人说,“这位是咱们县派出所的赵伟民所长,头发虽然少了点,但办事能力没的说,破案率在县里都是排第一的,你们早上因为张二狗强占土地的事应该通过电话了吧?赵所长可是个办实事的好同志,为老百姓解决了不少难题。”陈炎马上伸出手,语气诚恳得不能再诚恳:“赵所长,早上的事真是多亏您及时出面,要不然我爸在医院都不得安生,说不定还得被张二狗那家伙骚扰。您帮了我们大忙,我心里一直记着这份情,真是太感谢了,以后有机会一定好好报答您。”赵伟民也站起身,双手紧紧握住陈炎的手,掌心带着常年握笔和执勤留下的老茧,粗糙却有力,笑着说:“陈老弟客气了,维护辖区治安、为群众排忧解难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张二狗那小子平时就爱惹事,横行乡里,这次也算给了他个教训,让他知道法律的厉害。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尽管给我打电话,能帮的我一定帮,绝不推辞。”
接着刘明又指向另一位身着深蓝色西服、留着精神寸头的男人,那男人眼神锐利,透着一股精明干练的气质:“这位是西里镇的党委书记蔡忠明,今天他正好来县里参加农业工作会议,讨论明年的种植规划,我特意把他从会场拉过来跟你认识认识,机会难得。本来还想叫治安大队的张国涛队长一起来热闹热闹,结果他临时接到任务,要去处理国道上的交通事故,听说还挺严重的,实在走不开,只能下次再约他了,下次咱们再好好聚聚。”陈炎连忙伸出手,笑着与蔡忠明握手,手劲适中:“蔡书记,久仰大名,早就听说您在西里镇搞特色种植,引进了不少新的农作物品种,让不少村民都发了家,盖起了新房,为老百姓做了不少实事,是咱们老百姓的好官,今天能认识您真是我的荣幸,晚上可得多喝几杯,好好向您请教请教农村发展的经验,说不定以后我也能为乡里做点贡献。”蔡忠明爽朗地一笑,用力握了握陈炎的手,声音洪亮如钟:“陈老弟太客气了,我可是早就听刘县长提起过你,说你年轻有为、脑子灵活,开的店生意红火,还想着为乡里做贡献,有这份心就很难得。咱们也算半个老乡,以后互相学习,我还得靠你多给咱们镇引进点新项目呢,带动一下镇里的经济发展。”
陈炎又把谢振豪拉到身边,介绍给两人:“这位是我的好兄弟谢振豪,从小一起长大的,做事踏实靠谱,为人正直,以后迪吧开业了,店里的日常管理、安保这些事都会由他帮忙打理,有他在我放心。”谢振豪赶紧上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恭敬地给两人递上中华烟,烟盒都提前打开了,自己则掏出打火机准备点烟,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赵所长、蔡书记,我叫谢振豪,以后在工作上还请两位多多关照,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还请批评指正,我一定虚心接受,马上就改。”赵伟民和蔡忠明接过烟,夹在耳朵上,笑着点头回应:“小谢看着就机灵懂事,以后好好干,有陈老弟带着错不了,年轻人就该有这股干劲。”几人客气地聊了几句村里的新鲜事和县里的政策动向,从村里的红白喜事聊到县里的道路改造计划,气氛很快就热络起来,原本的生疏感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这时包厢门被轻轻敲响,一位穿着白色制服的服务员端着一壶热茶走了进来,茶壶上还冒着热气,她礼貌地弯腰询问:“各位老板,现在可以点菜了吗?我们店里刚到了新鲜的海鲜和本地散养的土鸡,都是今天早上刚送来的,特别新鲜。”陈炎拿起桌上烫金封面的精美菜单,菜单上的菜品图片色彩鲜艳,让人垂涎欲滴,他递给赵伟民和蔡忠明:“赵所长、蔡书记,你们先点,喜欢吃什么尽管点,别客气,今天务必吃好喝好,不用替我省钱。”
刘明在一旁笑着打趣,伸手拍了拍陈炎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既然老弟都这么说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今天非得让你出血不可!服务员,把你们店里的招牌菜,像红烧大肘子、清蒸石斑鱼、糖醋排骨、蒜蓉粉丝蒸扇贝、佛跳墙这些都各来一份,这些菜都是我每次来必点的,味道特别正宗。再搭配几个清爽的素菜,比如凉拌黄瓜、清炒时蔬、拍黄瓜,一共凑十道菜品,十全十美嘛。另外再来两瓶五粮液,要52度高度的,喝着才有劲,低度酒喝着没味道!”蔡忠明连忙摆手,笑着说:“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破费,简单点几个家常菜就行,吃不完浪费,现在提倡光盘行动呢,咱们得响应号召。”陈炎笑着把菜单递给服务员,说道:“没事,难得聚一次,就当是我给各位接风洗尘了。钱是小事,大家吃得开心最重要,要是不够咱们再点。”服务员连忙拿出小本子记下菜品,字迹工整,还不忘重复了一遍确认:“好的,红烧大肘子、清蒸石斑鱼、糖醋排骨、蒜蓉粉丝蒸扇贝、佛跳墙各一份,凉拌黄瓜、清炒时蔬、拍黄瓜各一份,两瓶52度五粮液。各位老板稍等,凉菜五分钟就上,热菜十分钟左右就能好。”说完便转身轻轻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包厢门,动作轻得像一阵风。
凉菜刚端上桌,摆得满满一桌子,有凉拌木耳、夫妻肺片、酱牛肉等,香气扑鼻。包厢门突然被“砰”地一声推开,力道之大差点撞到墙上,一个留着毛寸头、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闯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怒气,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嘴里还嘟囔着:“哪个不长眼的占了我预定的包厢,不知道‘宏图厅’是我常来的位置吗?前台怎么搞的,连预定都记不清!”可当他看到屋里坐着的刘明时,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话头戛然而止,嘴巴张着半天没合上,愣了足足三秒钟,脸上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随即连忙换上谄媚的笑容,脸上的肌肉都快笑僵了,快步走上前:“舅舅,您怎么在这?我还以为是谁占了咱们常来的‘宏图厅’呢,早知道是您我就敲门了,刚才是我不对,语气冲了点,您别往心里去。”原来这人正是刘明的外甥许锋,也就是县治安大队的大队长。刘明皱了皱眉,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悦,语气有些严肃:“你不是去办张二狗的案子了吗?怎么跑到这来了?是不是又偷懒耍滑,把工作扔在一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