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皇宫,沈川抬手松了松颈间的革带,晚风卷着南风的凉意吹来,才稍稍驱散了几分宫宴上的窒息感。
行辕的方向早已亮起了一串灯笼,猩红的灯穗在夜风中晃悠,远远望去像极了安红缨平日里束发的红绸。
可越走近,沈川越觉出不对劲,辕门前的石狮子旁,本该值守的卫兵都悄悄退到了廊下。
唯有一道绯红身影立在灯笼影里,腰间悬着的佩刀,缠枝莲纹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是安红缨。
她今日没穿千户的皂色官服,换了身家常的绯色罗裙,乌发松松挽着,只簪了支赤金点翠的步摇。
可那双素来亮得像淬了星子的眼睛,此刻却半眯着,手里把玩着腰间的双鱼玉佩,指节捏得发白,连垂在身侧的裙摆都被攥出了褶皱。
“沈将军倒是好兴致。”
沈川刚踏上台阶,安红缨的声音就飘了过来,语调平平,却裹着化不开的冷意。
“御书房议事,长春宫赴宴,陛下还特意按河套风味烤了羊肉,这待遇,怕是连三朝元老都没福分享吧?”
沈川失笑,哪能不知道这小丫头是醋坛子打翻了。
他放轻脚步上前,想伸手去牵她的手腕,却被她侧身躲开。
安红缨抬眼瞪他,眼眶竟有些发红,声音也带上了几分颤音:“怎么?在宫里跟陛下同乘御辇还不够,还要留下来单独用膳?
沈川,你可知今日京里的风言风语都传成什么样了?说你……说你是靠攀附君上才得的东路指挥使职位!”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沈川心头一软,不顾她的躲闪,伸手将人拉进怀里。
银灰色锦衣的冷意蹭着她温热的罗裙,惹得安红缨瑟缩了一下,却终究没再推开,只将脸埋在他胸口,闷闷地哼了一声。
“胡说什么呢?”沈川低头,鼻尖抵着她的发顶,闻着熟悉的海棠香,声音放得极柔,
“陛下召我赴宴,是为了查问河套军饷和鞑靼工匠的事,厂公全程都在,哪来的单独用膳?
你当魏万贤是死人,会看着陛下跟我单独相处?”
“厂公在又如何?”
安红缨在他怀里挣了挣,抬头时眼底还蒙着层水汽。
“我刚从兵部回来,满院子的人都在说,你今日跟陛下同乘御辇,身上的锦衣都蹭到陛下的明黄常服了,
还有人说,陛下赏你的鲈鱼脍,是江南刚贡来的活鱼,御厨亲自片的,连一根细刺都挑得干干净净,
你倒好,在宫里吃香的喝辣的,我在兵部替你挡了一下午的闲言碎语,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说着,她抬手捶了沈川胸口一下,力道却轻得像挠痒。
沈川捉住她的手,摊开掌心,将一枚温热的玉佩放在她手里,那是方才宫中刘瑶赏他的羊脂玉佩,上面刻着“守疆”二字,边角还带着体温。
“你看。”
沈川握着她的手,指尖轻轻划过玉佩上的纹路,
“陛下赏这玉佩,是让我记住,我是大汉的将军,不是攀附君上的弄臣,
至于同乘御辇,乃是做戏于天下人,我一非望族,二非将门之后,陛下看上我什么啊?”
安红缨盯着玉佩上的“守疆”二字,嘴角还是绷得紧紧的:“那鲈鱼脍呢,还有炙羊肉?总不能是他们编出来的吧?”
“鲈鱼脍是真的,炙羊肉也是真的。”沈川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可魏万贤也尝了。你猜他吃了鱼,说什么?
他说萧旻也爱吃鱼,当年在河套还驱使鞑靼奴仆捕鱼,
陛下听了,只说日后给萧旻多赏些江南水产——你想想,若是陛下真对我有别的心思,魏万贤躲都来不及,
怎么会当着我的面提萧旻?他那是在试探陛下的心意,也是在试探我。”
安红缨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魏万贤是什么人?东厂厂公,最是擅长察言观色。
若是陛下对沈川真有逾矩的恩宠,他只会避嫌,绝不会在宴上提其他将军,更不会当众发难问军饷的事。
这么一想,心头的醋意便消了大半,可还是有些不服气:“那炙羊肉呢?陛下还亲自给你切肉,这总不能是假的吧?”
“陛下是切了肉,可我尝了一口就说,不如边关的烤羊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