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翠突然发起高烧,浑身烫得吓人,周老实把仅存的一点水都喂给了女儿,自己则跪在地上,对着黄沙漫天的天空磕头:“沈将军,您是活菩萨,求您显灵,让俺闺女活下来,到了河套俺给您做牛做马!”
李寡妇看在眼里,把藏在鞋底的半块炒面掰了一半给他:“给孩子泡水喝,俺家虎子……昨晚没挺过来。”
她怀里的竹筐已经空了,脸上没有眼泪,只有一种死寂的平静。
风沙过后,队伍里又少了几十个人。
有的被风沙埋了,有的饿倒在路上再也没起来,还有的不堪折磨,转身往回走,很快就被旷野里的阴影吞噬。
周老实背着母亲,抱着逐渐退烧的阿翠,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他的脚底板早已磨烂,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血泡破了又起,结成厚厚的茧子。
但每当他快要撑不住时,就会想起告示上的话,想起沈川在宣府镇压豪绅的传说,那个敢把豪绅赶尽杀绝的将军,总不会骗他们这些苦命人。
消息在前头流民的口中不断更新:“听说了吗?沈将军派了兵在长城口接咱们!”
“还给发糜子粥,管饱!”
“卫所的房子都盖好了,冬天冻不着!”
这些零碎的传言像火种,在流民心中越烧越旺。
有个曾经当过私塾先生的老者,虚弱地给大家讲“秦人以急农兼天下”的故事,说沈将军的屯田制,就是当年曹操平定北方的良策。
只要到了河套,就能有地种、有饭吃,不用再怕饥荒。
过长城隘口那天,周老实远远就看见了飘扬的“沈”字大旗。
旗下列着两队披甲士卒,有汉人也有鞑靼面孔。
面前支着几口大铁锅,滚滚热气混着浓郁的香气飘过来,流民们的脚步瞬间快了起来。
有士卒提着水桶走来,给每个人递上一碗清水,粗糙的陶碗边缘还带着火烤的温度。
周老实捧着碗,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把水先给母亲喝了一口,又喂给阿翠,自己只抿了一小口,甜丝丝的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心里。
“排好队,登记领粥,往前就是东胜卫!”
士卒的声音洪亮,却没有半分不耐烦。
周老实扶着母亲,跟着队伍缓缓挪动,看着前方士卒给每个流民分发粥碗,看着远处正在开垦的田地和新建的屋舍,突然觉得这一路的艰辛都值了。
李寡妇站在他身边,接过粥碗时,手忍不住颤抖,她舀起一勺粥,慢慢送到嘴边,滚烫的粥水烫得她眼泪直流,却舍不得吐出来。
夕阳西下时,二十五万流民终于陆续抵达河套各卫。
他们有的被分到了耕牛,有的领到了种子,还有的住进了刚搭好的土坯房。
周老实把母亲安顿在屋里,看着窗外正在翻耕的田地,阿翠正和几个孩子在田埂边捡石子,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远处的校场上,沈川正看着士卒操练,腰间的佩剑在夕阳下闪着光。
他知道,这些流民带来的不仅是人力,更是河套的未来,是大汉北疆的希望。
而此刻的紫禁城,刘瑶还在为陕州的战事烦忧。
她不会知道,那片她曾试图钳制的土地上,正生长着新的生机。
更不会知道,那些被灾荒逼到绝境的百姓,已经在河套的沃土上,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期盼。
夜风掠过河套平原,带来了庄稼生长的气息,也带来了一个文明复兴的微弱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