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羊胛骨放在青铜碗里,浸泡在黑山羊血中,然后举过头顶,对着神台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天命在上,鬼神在下,今有大金汗王,问伐漠南之事,吉凶祸福,皆凭骨裂示之。”
话音落,他将羊胛骨从碗中取出,放在青灯旁烘烤。
羊骨上的血珠渐渐蒸发,裂纹在灯光下愈发清晰。
阿古拉凑近了看,浑浊的眼睛里渐渐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嘴唇哆嗦着,连声音都开始发颤:“裂……裂向心!血……血光罩顶!”
努尔哈赤的心猛地一沉:“什么意思?说清楚!”
“汗王!”阿古拉转过身,权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扑通一声跪在努尔哈赤面前,老泪纵横。
“这骨裂是大凶之兆!裂纹从羊骨的边缘直穿中心,像极了刀剑穿心之相!
漠南之战,必有血光之灾,而且……而且这血光,是冲您来的!”
他指着羊胛骨上最粗的一道裂纹,声音里带着哭腔:“您看这道裂,直通骨心,这是主君遇厄之兆!
老奴活了八十岁,从未见过如此凶险的骨相,此战若开打,您……您极有可能丧命于漠南草原!
汗王,听老奴一句劝,罢了吧!漠南是凶地,不能去,不能去啊!”
“丧命?”
努尔哈赤猛地站起身,一脚踢开脚边的蒲团,眼底的震惊瞬间被怒火取代。
“阿古拉,你敢咒我?我努尔哈赤三十五岁起兵,杀尼堪外兰,灭叶赫部,统一建州,
哪一次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宁远之战我都没死,漠南那些散沙一样的鞑靼,能取我性命?”
“汗王,这不是老奴咒您,是鬼神示警啊!”
阿古拉连忙爬起来,死死抓着努尔哈赤的衣角。
“那骨裂不会错,那梦魇也不是空穴来风!
您想想,梦中您孤身站在尸山之上,被汉军将领刺穿咽喉,
这是天命在告诫您,漠南之战藏着杀身之祸!大金可以没有漠南,但不能没有您啊!”
“住口!”
努尔哈赤一把甩开阿古拉的手,黑山羊血在他的衣袍上蹭出一道暗红的痕迹,像极了梦中咽喉流出的血。
他走到神台前,看着那盏青灯,灯光映在他的眼底,却照不进他心底那片被野心填满的黑暗。
“大金可以没有漠南?你错了,大错特错!”
他指着神堂墙上挂着的简易舆图——那是阿古拉用兽血画的,上面只有模糊的辽东和漠南的轮廓。
“你看,辽东汉军有大炮,有袁崇焕那只老狐狸,我八旗铁骑攻不进去!
若是不打漠南,我们就困死在这辽东苦寒之地,一辈子只能靠劫掠为生!
可漠南不一样,那里有草原,有牛羊,有蒙古骑兵,有河套平原的粮仓!
占据了漠南,我就能从宣府、大同入关,直插大汉腹地,到时候,燕京就是我建州囊中之物!”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激动,三角眼里的光芒像火一样燃烧:“我今年五十三,马上就五十四了,没时间等了!
我这辈子征战四方,为的就是让我建州女真族不再受大汉的欺压,为的就是一统天下,让大金的旗帜插遍每一座城池!
现在,只差一步,就差这一步了,你让我罢手?让我看着唾手可得的天下,转身回去?不可能!绝不可能!”
阿古拉看着他眼中那股近乎疯狂的野心,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这位汗王,从起兵那天起,就把“天命”握在了自己手里,他信鬼神,却更信自己。
只要能实现那口气吞山河的霸业,就算是刀山火海,就算是天命示警,他也会闯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