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劳作更为繁重,可能是搬运木石修建新的窝棚(更多奴隶将被送来),可能是去山林伐木,也可能是被抽调去为主人修建宅邸、马厩。
无论做什么,强度都远超常人极限,且稍有差池,非打即杀。
酉时(下午五点),天色渐暗。
筋疲力尽的奴隶们终于被允许拖着几乎不属于自己的身体,返回那片污秽的窝棚区。
然而,等待他们的并非休息。
女奴需要去为主人家浆洗衣物、烧火做饭、甚至忍受禽兽般的凌辱。
男奴则可能要继续为监工或庄头做些杂役。
直到戌时(晚上七点)左右,才能得到一点点真正的喘息。
窝棚里弥漫着难以形容的恶臭,汗臭、体臭、伤口溃烂的脓臭、还有角落里便溺的气息。
几十人挤在狭窄、低矮、潮湿的空间里,如同沙丁鱼罐头。
没有铺盖,只有些霉烂的稻草。跳蚤、虱子肆意横行,疾病(伤寒、痢疾、坏血病)是这里的常客,一旦有人病倒,往往不是被救治,而是被隔离等死,或者干脆被扔进“万人坑”,以防传染。
陈二狗蜷缩在角落,身下的稻草潮湿冰冷。
他听着周围压抑的咳嗽声、痛苦的呻吟声,还有隔壁窝棚隐约传来的、女奴被欺凌时绝望的呜咽。
只是奸污或许是幸运的,毕竟在托克索庄园内,女人被做成米肉是常有的事。
那是真的物理意义上吃人。
尤其在粮食急缺的时候,下一秒女奴就成为餐桌上一道菜肴。
陈二狗抬起自己布满冻疮和裂口、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借着窝棚缝隙透进的惨淡月光,看着它们。
这双手,曾经能熟练地侍弄自家的田亩,能编织箩筐,能给幼子做简单的玩具。
现在,它们只是两件近乎报废的、用于刨土和承受鞭打的工具。
他想起被屠戮的父母乡亲,想起了失散不知死活的妻儿,泪水无声地淌下,却在脸上冻结成冰痕。
在这里,哭是一种奢侈,连悲伤都显得多余。
自杀?窝棚里连根像样的绳子都找不到,况且围墙高耸,守卫森严。
逃跑?成功者寥寥,一旦被抓回,等待的将是最残酷的公开处决——剥皮、点天灯、骑木驴……种种酷刑,不仅是为了处死逃跑者,更是为了恐吓所有奴隶,彻底碾碎他们反抗或逃走的念头。
托克索,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绝望循环,残酷堪比纳粹的奥斯维辛集中营,甚至相比之下前者更加黑暗,更加残酷。
用最低限度的食物维持奴隶不至于立刻死亡,用最高强度的劳动和严酷的惩罚榨干他们每一分精力与生命,用恐怖的高压摧毁他们的人格与希望。
奴隶在这里不是人,是包衣阿哈,是“牲畜”,是会说话的工具。
他们的价值,仅仅在于他们还能产出多少粮食、木材、劳力,以及他们本身作为“财产”可以买卖、赠送。
皇太极完善托克索的政令,如同给这架恐怖的机器注入了新的润滑剂和燃料。
八旗贵族们为了获取更多奴隶、经营更大庄园,劫掠的欲望被彻底点燃。
对他们而言,关内的城池、村庄,不再仅仅是需要征服的土地,更是行走的财产来源地。
每一次入寇,都意味着新的奴隶、新的财富。
而像陈二狗这样的万千奴隶,则被永久地禁锢在这黑土之上的血色囚笼里,日复一日,在无休止的劳作、鞭打、饥饿与死亡的阴影下,缓慢地磨损着生命,直至某一天彻底倒下,化为“万人坑”中的又一具无名白骨。
他们的血泪,无声地渗入这片肥沃的黑土地,滋养出的,却是清国日益膨胀的战争野心和八旗贵族奢靡残暴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