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人竟无一人离开。
金瑬含泪点头:“好……好……取酒来!”
酒坛抬上,众人各饮一碗。金瑬摔碗于地,朗声道:“今日之后,当与诸君相会于九泉,
传令,紧闭宫门,堆薪于殿,若虏至,举火焚宫!”
命令传下,景福宫内开始堆积柴草。
宫女、宦官大多已逃散,只剩少数忠仆自愿留下。
有人将王室历代画像、典籍搬到院中,准备一同焚毁——宁为灰烬,不落敌手。
然而,清军并未立即攻城。
皇太极的盘算更为深远。
他要的不是一座化为焦土的空城,而是一个能持续提供粮饷、兵源、且名义上臣服的朝鲜。
屠戮村庄是为了震慑,劫掠贵族是为了充实军需,而对汉城围而不攻,是要逼出朝鲜朝廷的彻底屈服。
四月二十七,清军派使者至江华岛行宫,向逃亡的李倧提出议和条件:
一、朝鲜国王需出城跪迎清帝,行三跪九叩之礼,正式称臣;
二、朝鲜需断绝与汉朝的一切宗藩关系,改用大清年号;
三、赔偿军费白银一百万两,每年纳贡加倍;
四、送王世子及大臣子弟至辽阳为质;
五、开放口岸,准许清国商人自由贸易;
六、征调朝鲜军队五万,随清军征战。
条件传到江华岛行宫,李倧看着条款,双手颤抖。
“陛下,此乃亡国之约啊!”兵曹判书李时白跪地痛哭,“若签此约,朝鲜与亡何异?”
礼曹判书崔鸣吉却持不同意见:“大君,汉城已不可守,南方各道兵力空虚。
若再不议和,清虏南下,则社稷倾覆,宗庙不保啊,
当年宋室亦曾与金议和,忍辱负重,以待时机……”
“崔鸣吉!汝欲效秦桧耶?”
李时白怒目而视。
朝堂上再次分裂。
以李时白为首的主战派坚持迁都继续抵抗,联络明朝,发动义兵。
以崔鸣吉为首的主和派则认为实力悬殊,应以保全宗庙社稷为重。
李倧陷入前所未有的煎熬。
作为君王,他需为李氏王族的延续负责。
作为朝鲜国王,他不能愧对祖宗江山。
而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恐惧成为亡国之君,恐惧被掳至盛京受辱,恐惧清军的屠刀。
这时,一份从汉城秘密送出的血书呈到御前。是金瑬的手笔:
“陛下亲览,老臣无能,不能御虏于外,唯有以死报国,
今汉城虽危,然南方犹在,民心未失,陛下万不可签城下之盟,
清虏之欲,非止岁贡,实欲吞我社稷,奴我百姓,
若签此约,三千里江山永为奴土,千万子民世代为婢,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老臣金瑬,绝笔。”
血书最后,是十余名留守大臣的联名签名,每个人的名字都按了血手印。
李倧读罢,泪如雨下。
他将血书传示群臣,殿中一片悲泣。
“金领议……金领议以死明志啊!”李时白叩首流血,“陛下!臣请征兵南方,与清虏决一死战!”
一直沉默的宗亲、绫阳君李倬突然开口:“大君,臣弟愿领一支偏师,北上骚扰清军粮道,拖延时日,以待转机。”
李倧看着弟弟,又看看殿下群臣,终于下了决心。
他站起身,一字一句道:“传旨:一、拒绝清虏和约;
二、迁行宫至全州,继续抗清;
三、诏谕八道,征调兵员粮草,组织义兵;
四、派使者渡海,继续再向大汉求援!”
“大君圣明!”
主战派大臣纷纷跪倒。
但崔鸣吉却脸色惨白:“陛下……这……这是要将朝鲜带入万劫不复啊!”
“崔判书不必多言。”李倧疲惫地挥手,“朕意已决,宁做战死之君,不做屈膝之王。”
四月二十八,消息传回清军大营。
皇太极听完使者汇报,不怒反笑:“好,好一个宁做战死之君!传令:明日攻城!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
当夜,汉城城内,金瑬接到江华岛传来的王命。
他老迈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陛下……终于像个君王了。”他喃喃道,随即下令:“按原计划,举火!”
子夜时分,景福宫大火冲天而起。留守的十余名大臣身着朝服,端坐于大殿之中,在烈焰中从容赴死。
金瑬最后看了一眼燃烧的宫殿,将匕首刺入心脏。
大火烧了一夜,朝鲜王朝二百余年的权力中心化为废墟。
但这场大火,也点燃了朝鲜南方抵抗的烽火。
四月二十九,清军攻入汉城。由于守军大部已随金瑬殉国,抵抗微弱。
但皇太极“三日不封刀”的命令,让这座十几万人口的都城陷入了真正的人间地狱。
屠杀、抢劫、强奸……种种暴行不必赘述。
汉城街道血流成河,哭喊声彻夜不息。
而被掳的朝鲜百姓,开始被编队押往北方——他们将渡过鸭绿江,成为清国“托克索”庄园中的新奴隶。
但就在汉城沦陷的同时,南方全州,李倧的行宫发出了抗清诏书。
八道义兵开始集结,尽管装备简陋、缺乏训练,但他们心中燃烧着国破家亡的怒火。
而在更南方的海面上,三艘朝鲜使船正劈波斩浪,驶向登州。
船上使者怀揣着李倧的亲笔信,信中不再是哀求,而是悲壮的陈述:
“大汉女帝陛下,朝鲜三千里江山已沦其半,汉城焚毁,百姓涂炭,
然臣倧誓死不降,将据南土继续抗虏,朝鲜虽小,愿为大汉守此东藩,血战至最后一人,
唯望天兵早至,共击丑虏,则朝鲜之幸,亦大汉之幸也……”
海风呼啸,浪涛汹涌。
使者立于船头,望着北方逐渐消失的陆地轮廓,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