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余波在103所持续了三天。
不是物理的震荡,是信任的龟裂,以b-7实验室为震中,向整个避难所的权力结构蔓延。周锐下令成立的特别调查组像一把过于锋利的解剖刀——每划开一层程序,就露出底下更多的腐肉。
“第七份伪造授权。”秦风把平板放在周锐桌上,声音里压着某种冰冷的愤怒,“全部指向同一个加密终端,使用军方级动态密码。但密码算法的版本...是天坠之夜后才在‘昆仑’内部开发的。”
周锐盯着那些数据流截图。他认得那种编码结构,三年前在联合指挥部受训时见过雏形。理论上,这种级别的加密技术不应该流落到任何一个地方避难所。
“能反向追踪吗?”
“试过。”秦风摇头,“终端做了多层跳转,最后消失在公共图鉴系统的数据海洋里。但技术分析显示,跳转路径经过了至少三个不同势力的服务器——其中一个的能量特征,和李瑶从黑森林带回来的、第四方的残留信号有67%的相似度。”
办公室陷入沉默。窗外的天阴沉着,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防御墙上空,像一块巨大的裹尸布。
“他们在测试我们的反应。”周锐终于说,“测试当内部出现无法追溯的破坏时,管理系统会如何应对。测试我们是会团结,还是会分裂。”
“测试结果呢?”
周锐苦笑:“我们正在分裂,不是吗?安全部要求对所有技术人员进行背景复审,觉醒者部队拒绝配合‘忠诚度监测算法’的试点,农业组因为赵磊的离开和金浆薯减产互相指责...孙铭要的秩序,正在制造更大的混乱。”
秦风忽然问:“少校,如果我们守住的只是一座内部腐烂的堡垒,那守住的意义是什么?”
这个问题太尖锐,尖锐到周锐无法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看着下方排队领取配给的人群——那些疲惫的面孔,那些警惕的眼神,那些在灾难后本能地聚拢、又在本能地互相防备的人类。
“意义在于,”他缓缓说,“我们还活着。只要活着,就还有修正错误的机会。”
“哪怕错误正在杀死我们?”
“那就找出制造错误的人。”周锐转身,眼中重新燃起军人的决断,“秦风,我要你做一件事——表面上配合孙铭的所有安全升级措施,甚至表现得比他更激进。但私下里,建立一套完全独立的监控网络,只对你我负责。监控重点不是普通居民,是那些有权限接触核心系统的人。”
“包括孙铭?”
“尤其是孙铭。”周锐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钉进木板的钉子,“如果他想把103所变成某个实验的‘控制组样本’,那我们就让他成为样本里最不可控的那个变量。”
秦风离开后,周锐打开那份一直没签字的《内部安全强化法案》。法案内容详尽到恐怖:觉醒者能力使用报备制、技术研发双重审批制、居民社交关系图谱构建...
在最后一页的签署栏,他提起笔,停顿了很久。
然后他翻到法案附件,在《豁免条款》那一页的空白处,用很小的字写下:
“第7.1条补充:所有安全措施不得应用于未成年人、医疗工作者、以及直接从事粮食生产的农业人员。此条款优先级高于法案正文。”
他签下名字,盖上了指挥官印章。
这是一个微小的抵抗,像巨石下的草芽。但草芽会生长,会在无人注意时顶开岩石。
至少,他这么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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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73号站东侧山体。
林汐跪在岩层裸露的裂缝前,掌心贴着冰冷的岩石。在她面前,三枚月光石呈三角排列,深深嵌入藤蔓根系自然形成的凹槽中。石头表面的银蓝色光芒缓慢脉动,像三颗埋入大地的、正在苏醒的心脏。
“能量场叠加完成了。”陈默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有些失真,“三个节点的谐振已经同步,现在...尝试引导它们理解‘守护’的概念。”
林汐闭上眼睛。她不再像之前那样直接输入指令,而是开始“讲述”——用意识构建意象,用意象传递意图:
她想起奶奶在灶台前煮粥的背影,蒸汽朦胧了老人花白的头发。
她想起林涛第一次成功控制电光时,少年眼中纯粹的喜悦。
她想起陈默熬夜计算数据后,趴在桌上睡着的侧脸。
她想起赵磊小心翼翼移植月光草时,那种对待生命般的郑重。
这些记忆,这些情感,这些细碎而温暖的片段,被她提炼成最简单的能量信号——不是语言,是温度,是颜色,是某种无法伪造的“真实”。
她将这些信号注入三枚月光石。
最初没有任何反应。石头只是沉默地发光,像听不懂的耳朵。
林汐没有放弃。她继续“讲述”,加入更多的记忆:103所食堂里分享最后一块饼干的人们,黑森林里那些悠长而宁静的植物意识,甚至包括...爆炸发生后,李瑶悄悄传来的那份加密数据,那些被隐藏的调拨记录,那些指向不明势力的线索。
她在告诉这些石头:这个世界有伤害,但也有守护。有掠夺,但也有分享。有黑暗,但也有人坚持点燃微小的光。
然后,某一刻,三枚石头的光突然改变了。
不再是均匀的脉动,而是像呼吸般起伏——吸气时光芒内敛,像在聆听;呼气时光芒扩散,轻柔地扫过周围的岩石、土壤、藤蔓根系。
岩石表层开始出现微妙的变化。不是物理形变,是某种“质感”的调整:表面变得更加光滑致密,孔隙率下降了,像是整个表层在被无形的手轻轻压实。
“岩体硬度...”陈默的声音带着惊讶,“提升了12%。而且只在这三个节点周围三米半径内。超出这个范围,岩石性质没有变化。”
“它们在理解。”林汐睁开眼睛,额头上全是汗,但眼睛亮得惊人,“理解什么是‘需要被保护的东西’,以及怎样才是‘温柔的加固’。”
赵磊从山坡下爬上来,手里捧着一株新培育的月光草。这株草的根须尖端已经完全晶化,形成了细小的、自带谐振频率的天然节点。
“看这个。”他把草株小心地放在岩石上。
晶化的根须自动转向三枚月光石的方向,然后...开始生长。不是向土壤里钻,是沿着岩石表面延伸,像在寻找最合适的连接点。当根须触碰到其中一枚石头时,两者同时亮起,光芒交融,然后那根须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与石头表面“融合”了——不是物理粘合,是能量层面的耦合。
“植物在主动优化节点网络。”赵磊的声音激动得发颤,“它们知道怎样布局最高效,怎样连接最稳定。我们不需要设计五百个节点的分布图,只需要提供最初的几个‘种子节点’,剩下的...月光草和藤蔓会自己完成。”
林汐看着那株正在自主扩展网络的月光草,心中那个宏大的构想忽然变得无比清晰。
这不是技术工程。
这是一场邀请。邀请土地参与自身的进化,邀请植物成为共同的设计师,邀请这片山体从被动的“承载者”变成主动的“共建者”。
“陈默,”她对着通讯器说,“重新规划方案。我们不预设节点位置,只设定功能目标:整体悬浮高度十米,水平移动速度每小时五公里,内部重力波动不超过0.1g。然后把目标‘翻译’成月光草能理解的信号,让它们自己决定怎么实现。”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很久。
“这会彻底改变研发模式。”陈默最终说,“我们不再是建筑师,是园丁。不是控制者,是协调者。所有精确计算都要让位于生态系统的自主决策...你确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