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汐看向远方的山峦,看向更北方的、那片正在愈合的黑森林,看向这片满目疮痍却依然顽强的大地。
“我确定。”她说,“因为这不是我们在建造家园,是家园在邀请我们入住。而客人,不应该对主人的设计指手画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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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103所地下三层,一个理论上已被封存的备用通讯室。
孙铭输入最后一串动态密码,墙上的暗门无声滑开。里面不是房间,是一个垂直的电梯井,井壁是某种暗哑的非金属材料,表面浮动着极其细微的能量纹理。
电梯下降三十米,门开时,他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
大约五十平米,六边形,墙壁、地板、天花板都是同一种哑光的深灰色。没有灯具,但整个空间弥漫着均匀的冷白光。正中央有一个悬浮的操作台,台上显示的不是屏幕,是全息影像——正是103所的三维结构图,每一层、每一个区域都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流。
“你迟到了四分钟。”一个声音响起。不是从某个方向传来,是直接出现在意识里,中性,平稳,没有任何情感起伏。
孙铭没有寻找声音来源,他知道找不到。“周锐加强了监控,特别是对我。进出核心区需要绕行三个检查点。”
“效率下降23%。”那个声音说,“但仍在容忍范围内。爆炸测试的数据已经分析完成:103所管理系统的应激反应符合‘控制型社会模型’的预测曲线。当内部威胁无法定位时,权力会本能地向中心收缩。”
全息影像变化,显示出三条曲线:一条代表安全条例的修订频率,一条代表居民自由活动的限制程度,一条代表管理层决策的集中化指数。三条线都在爆炸发生后陡峭上升。
“实验组a的数据收集进展良好。”声音继续说,“但实验组c出现了预期外的变量。”
影像切换,显示出73号站的模糊轮廓——不是光学图像,是能量扫描图谱。山体被标注出数百个微弱的光点,这些光点正在形成某种有机的网络结构,而且网络在不断自我优化、扩展。
“她们在尝试生态-机械融合系统。”孙铭说,“让植物参与技术建构。幼稚,但...有某种危险的吸引力。”
“吸引力?”
“对那些厌倦了控制和争斗的人。”孙铭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全息影像的冷光,“如果林汐真的能让一片土地自己飞起来,如果她真的能创造一个不需要围墙的家园...那我们的控制模型就会显得笨重、残忍、过时。”
空间沉默了片刻。
“所以你的建议是?”
“加速。”孙铭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在讨论如何修剪盆栽,“在实验组c的成果具有实际说服力之前,完成对103所的完全掌控。然后,以‘统一管理、优化资源’的名义,将其技术纳入我们的体系。如果她们配合,就作为共生子项继续观察;如果抵抗...”
他没有说完。
“批准。”那个声音说,“资源权限已提升至level-3。你可以调用‘认知引导模块’和‘信息污染协议’。但记住:实验组c的核心样本林汐,必须保持存活和完整。她对第七类样本的亲和度正在稳定上升,研究价值高于整个103所。”
“明白。”
全息影像熄灭。电梯无声上升。
回到备用通讯室时,孙铭在黑暗中站了很久。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一个暗扣——那是刚才在下面,某个看不见的存在“给予”的接口。只要按下,就能接入一个远超图鉴系统的知识库,能获得改变认知的引导技术,能...
他松开手,整理好衣领,推门出去。
走廊的灯光刺眼而真实。远处传来生活区的嘈杂声,孩子的哭闹,大人的低语,平凡得让人心头发紧。
有时候他在想:如果当年天坠之夜,死的是自己而不是妻儿,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会不会也像林汐那样,相信着某种幼稚而温暖的可能性?
但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瞬间,就被他掐灭了。
世界已经碎了。在碎掉的世界里,唯一的生存法则就是捡起最锋利的碎片,成为割伤别人而不是被割伤的那个。
至于那些想用胶水把碎片重新粘起来的人...
他们只会把手割得鲜血淋漓,最终发现粘起来的永远不是原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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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号站,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
林汐独自站在山脊上。三枚节点石在她脚下的岩层中静静发光,像大地深处睁开的眼睛。
风吹过,带来月光草田的清香,带来远处隐约的变异兽低吼,带来这片土地沉睡亿万年的、古老而沉重的呼吸。
她摊开手掌,一枚新培育的月光石“种子”躺在掌心。只有指甲盖大小,但内部结构完美得惊人——这是月光草自主晶化的第一枚完整产物,不是人类引导的结果,是植物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
“你想变成什么?”她轻声问,不是问石头,是问这片土地,问那些正在地下悄然蔓延的植物网络,问那个正在苏醒的、关于家园的梦。
风没有回答。
但东方的天际,第一缕晨光刺破了云层。
光落在她掌心的石头上,石头内部的光流忽然加速,像在欢欣,像在呼应。
然后林汐听见了——不是声音,是大地深处传来的、微弱但清晰的“心跳”。不是一颗心,是千百颗心,是岩石的心,是树根的心,是月光草的心,是这片土地所有生命正在缓慢同步的脉搏。
它们在学习共鸣。
在学习成为一体。
在学习如何承载着上面的生命,温柔地、坚定地,升起。
她握紧石头,感受着那微小的温暖顺着掌心蔓延,一直蔓延到心脏的位置。
快了。
当这片土地学会飞翔的那一天,她要站在最高的地方,看着晨光洒满每一片草叶,看着家园缓缓离开地面,看着所有相信这个可能的人眼中,重新亮起希望的光。
而她要对着天空,对着大地,对着所有还在黑暗中挣扎的人,轻轻说:
看,路在这里。
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