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生将纸条重新叠好,塞进中山装内袋,紧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传来的温热触感,像是一道电流,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原本烦躁不安的心,瞬间安定了不少。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那扇木框玻璃窗,一股带着煤渣味的热风灌了进来,吹得他额前的碎发微微扬起。窗外,是煤厂的大院子,几辆解放牌卡车停在空地上,装卸工人们光着膀子,扛着麻包,喊着号子来回跑,黝黑的脊梁上淌着亮闪闪的汗。远处,高高的烟囱冒着黑烟,在灰白的天空下,扯出一道长长的墨线。
这是七十年代独有的光景,粗粝,滚烫,带着一股子生生不息的劲儿。可周大生的心里,却藏着一段与这时代格格不入的、细腻又旖旎的风月。
他摸了摸内袋里的纸条,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烫得他心口发烫。秦淮茹也好,娄小娥也罢,她们于他而言,是成熟的温存,是各取所需的默契,是柴米油盐里的烟火气。可贾槐花不一样,她是清晨沾着露水的槐花,是枝头刚冒尖的新芽,带着未经世事的青涩,却偏偏撞进了他这潭看似平静的深水里,漾起了不一样的涟漪。
正出神时,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叮铃铃”的铃声尖锐刺耳,打破了办公室的宁静。周大生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听筒贴在耳边,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秦淮茹温柔的声音,带着几分关切,还混着锅里汤水沸腾的咕嘟声:“大生啊,你早上走得急,连口热粥都没喝。我炖了点鸡汤,放了点黄芪,补身子的。棒梗正好去厂门口的供销社打酱油,我让他给你送过去,你就在办公室等着吧。”
周大生的心又是一紧,刚刚升起的那点窃喜,瞬间被心虚压了下去。他对着电话,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带着几分刻意的温和:“不用麻烦了嫂子,厂里食堂中午有肉包子,吃着挺好的。”
“那怎么行?食堂的饭哪有家里的香。”秦淮茹的声音带着笑意,透着一股子过日子的暖,“棒梗都快出门了,你就别推辞了。啊,对了,槐花那丫头今儿看着蔫蔫的,说是昨晚着凉了,你……”
周大生握着听筒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你在听吗,大生?”
“在,在听。”周大生连忙应声,声音都有些发飘,“着凉了就好好歇着,让贾当多看着点。我这边忙着呢,先挂了啊嫂子。”
他匆匆挂了电话,捏着听筒的手还在抖。
窗外的风更大了,吹得窗台上的搪瓷缸子“哐当”响了一声。周大生靠在窗边,长长地叹了口气,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头是青涩的悸动,是藏在信封里的小心思;那头是成熟的温存,是灶台上咕嘟作响的鸡汤。偏偏都被他揽进了怀里,缠成了一团解不开的线。
周大生苦笑一声,摸了摸胸口的内袋,指尖隔着布料,轻轻摩挲着那张薄薄的方格纸。
这七十年代的日子,怕是再也平静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