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样的力量立竿见影。虽然大多数人还在观望,但已经有胆大的开始尝试。李大娘卖了二十个鸡蛋,换了二十张券,直接去买肥皂——刘婶今天收券,因为她想去买盐。铁匠小刘打了两把菜刀,换了四十张券,转头就去羊肉汤摊,哗啦啦数出五张券,端走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蹲在路边喝得呼噜作响。
流通券像一股活水,让原本滞涩的交易一下子顺畅起来。集市上的讨价还价声少了,成交的速度快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轻松了——不用再为“你要什么换我的什么”绞尽脑汁了。
苏婉儿也换了些券。她把家里多余的小米换了五十张一升券,然后轻快地走在各个摊位间。在布摊前,她挑了块柔软的细棉布,浅黄色的,像初春的柳芽。
“给孩子做贴身小衣裳最好。”她轻声对李健说,付了八张券。又在杂货摊买了些针线,两张券。剩下的券仔细收进荷包里,那荷包是她自己绣的,鸳鸯戏水的图案,针脚细密。
李健看着她脸上浅浅的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婉儿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有了身孕,依然温婉持家。这样的日子,是他穿越到这个时代后,最初不敢想象的。
但问题还是来了,像春天土里冒出的草芽,一茬接一茬。
有人开始囤券。张三卖了粮食得了两百张券,一张不花,全锁进箱子里。他跟人嘀咕:“等往后粮食少了,这券就更金贵,现在存着,到时候能换更多!”这想法像野火,悄悄蔓延。
还有人动起了歪心思。李四——不是民兵队那个,是另一个手巧的——偷偷仿刻吴先生的鉴证章。第一次用假券去买盐,成功了;第二次胆子大了,拿十张假券去买布,被赵小满看出了破绽——真券的蓝色是特制的靛青,李四用的是普通染料,颜色浅了三分。
李健早有准备。对于囤积,他定了规矩:流通券每年“洗牌”一次,旧券换新券,旧券作废,防止有人把券埋地里等着升值。对于伪造,稽查队不是吃素的——郑小虎带着人,把李四揪出来时,那小子还在家里刻第二枚假章呢。
正月二十,打谷场上开了公审会。一百张假券扔进火堆,烧得噼啪响。李四跪在火堆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盟主,我糊涂!家里没盐了,娃吃饭没滋味……”
“没盐可以借,可以赊,不能造假!”李健脸色铁青,“今天你造假券,明天就有人造假粮,后天咱们新家峁的信用就全垮了!规矩就是规矩,坏了规矩,就得受罚!”
李四被罚没半年工分,打扫茅厕三个月。处罚重,但没人求情——大家都明白,这些纸片之所以有用,全凭背后的信用。信用垮了,券就是废纸。
流通券的信用,在这样严格的维护下,一点点建立起来。人们发现,这纸片真的能换到东西,而且比扛着粮食布匹方便多了。存粮的人越来越多,钱庄的仓库里,粮食堆成了小山,旁边是码放整齐的布匹、盐块、铁料。
孩子们把流通券当成了新玩具。狗蛋带着一群半大小子,在打谷场边上摆起了“小集市”,用树叶当券,石块当货物,学大人交易。“五张券换一把‘锄头’!”狗蛋举着块长条石头,喊得像模像样。
流通券很快超出了集市交易的范畴。工分可以兑换成券——干一天活,除了记工分,还能得几张券。
工匠们尤其高兴,韩师傅做了把雕花椅子,卖了八张工券,转头就给老伴买了块花布,给孙子买了两包麦芽糖。老汉捧着糖,眼眶有点湿:“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觉得手艺这么值钱。”
分工也细了。有人专门种粮,有人专门打铁,有人专门跑运输,都通过流通券交换劳动成果。生产效率肉眼可见地提高——每个人都可以专心做自己最擅长的事。
当然,新问题又冒出来了:物价会波动。丰收时粮食多,一升券能换一升半粮;歉收时粮食紧,一升券可能只换八合。固定的比例开始不合理。
李健调整了策略:基本比例不动,但允许市场调节。钱庄每天挂出“指导价”——一升券今日可换一升粮,或半尺细布,或三两盐。价格根据物资的丰缺浮动,像水一样,流到需要的地方去。
这办法更灵活。丰收时,大家愿意存券,因为知道券能保值;歉收时,手里有券的人可以换到急需的粮食。流通券不知不觉中,起到了调节物资、平抑物价的作用。
三个月后,李健让赵小满做了次统计。账本上的数字让人惊喜:联盟内部交易量比去年同期增加了三倍半,物资流通速度加快,生产效率提升了近四成。钱庄的储备充足,信用稳固,没有一张券兑换不出粮食。
吴先生捧着账本,看了半晌,长叹一声:“以前读《货殖列传》,只知‘钱者,泉也,流而不匮’。今日方见其真意——这流通券,真如活水啊。”
流通券的名声渐渐传开了。马家庄的马老爷派人来,想用粮食换些券,然后用券在新家峁买东西。
李健谨慎地同意了,但加了限制:外来的券只能买非紧要的货物——工艺品、小吃、普通布匹,不能买粮食、铁器、盐。而且每换十张券,要加收一张的“兑换费”。
即使这样,马老爷还是换了不少。因为他发现,新家峁的东西质量好,价格公道,用券买比用粮食换方便多了。
周边村子也有人效仿,有的甚至想发行自己的“村券”,可缺乏信用和管理,没几天就乱了套。最后,新家峁的流通券成了方圆几十里最硬的“通货”。
李健知道,流通券已经不只是新家峁内部的工具了,它成了这片区域经济活动的一部分。
他加强了管理,钱庄的账目每天公开,委员会的监督每月一次,确保新家峁的物资安全,确保流通券的信用不倒。
苏婉儿的孕吐渐渐减轻了。她开始给未出生的孩子准备小衣裳,浅黄色的细棉布裁成小小的衫子,针脚细密均匀。李健有时坐在一旁看她做针线,烛光映着她的侧脸,安静而美好。
“等孩子出生,咱们的日子会更好。”他轻声说。
苏婉儿抬起头,微微一笑:“现在就已经很好了。”她放下针线,手轻轻放在小腹上,“孩子生在好时候。”
崇祯五年的春天,新家峁的人们口袋里揣着流通券,脸上带着从容的笑容。
他们知道,只要肯干活,就能挣到券;有了券,就能换来想要的生活——也许是块花布,也许是碗羊肉汤,也许是给孩子的一包糖。这种确定性,在乱世里,比什么都珍贵。
李健站在打谷场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苏婉儿安静地站在他身边,手自然地搭在他的臂弯里。
集市上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子们的欢笑声,汇成一片生机勃勃的喧闹。
流通券的纸张很薄,但它承载的东西很重——是信用,是希望,是一个越来越好的明天。
这些纸片在人们手中流转,像血液在身体里流动,让新家峁这个共同体,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
苏婉儿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该回去了,我给你炖了汤。”
李健收回目光,看着妻子温婉的眉眼,点点头。两人并肩往回走,身后是热闹的集市,身前是炊烟袅袅的家。
这个冬天,虽然外面世道依然艰难,但新家峁的日子,正一天天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