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峁铁匠铺前的队伍,从铺子门口一直排到晒谷场拐角,蜿蜿蜒蜒像条苏醒的长龙。王石头天不亮就扛着把旧锄头来了,抢了个头名。他跺着冻麻的脚,朝手心哈着白气,眼睛却死死盯着铺子门上那块新挂的木牌——
“以旧换新:旧铁农具换钢农具,只收工本费。”
后面有人伸长脖子问:“石头哥,真能换?钢锄头啥样?”
王石头心里也没底,嘴上却硬:“李盟主说的话,啥时候假过?”
铺子里,孙铁匠正举着一把新锄头。那锄头在晨光里泛着青凛凛的光,刃口薄得像三月柳叶,锄背厚实如老农的手掌。
“乡亲们看真了!”孙铁匠嗓门洪亮,压过了人群的嘈杂,“这锄头,刃口是坩埚钢,硬!背身是熟铁,韧!硬而不脆,韧而不软。挖石头不卷刃,刨硬土不崩口。一把顶三把用!”
说着,他朝徒弟一招手。两个后生抬来一块青石板——那是老胡石匠凿废了的料,石质坚硬如铁。
人群屏住呼吸。
只见那孙铁匠双手握住锄头,猛地向后一挥,接着又向前用力甩出。他的整个身体也随着动作转了一圈,而手中的锄头则在空中划过一道耀眼的银色弧线。
只听当——!一声清脆的响声传来,仿佛金属与石头相互碰撞所发出的声音一般,让人不禁感到一阵耳鸣和震撼。众人定睛一看,原来那块坚硬无比的石板竟然被硬生生地砸出了一条深深的白色痕迹来!
更令人惊讶的是,那把刚刚完成撞击任务的钢质锄头居然毫发无损,甚至连一个微小如米粒般大小的缺口都未曾出现过。要知道平日里那些铁质的锄头若是碰上这样的情况,恐怕早就已经断成两截或者出现严重变形了吧!
然而眼前发生的一切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在场的人们全都惊得目瞪口呆、瞠目结舌。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回过神来,紧接着便是一片哗然之声响起:哇塞!这是什么玩意儿啊?怎么会如此厉害呢?
是啊!简直太不可思议啦!这钢锄头真是太棒咯...... 一时间现场气氛变得异常热烈起来。
这时,人群中的王石头率先反应过来,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手上那把破旧不堪的老锄头高高举起,并通过窗户递给了里面的二狗(孙铁匠的徒弟)。
二狗小心翼翼地接住锄头后便开始认真检查起它的状况来,但见那锄板已经磨损得只剩下不到半个手指那么厚了,而且木质手柄处还裂开了三道明显的缝隙。
“加!加!”王石头忙不迭从怀里掏出工分券。那券是新家峁内部用的,蓝底黑字,盖着李健的章。
二狗登记了名字,递出一把新钢锄。
王石头小心翼翼地接过新锄头,只觉得手中沉甸甸的,但又似乎比原来那把旧锄头要轻便一些。他仔细掂量了一下,估计大概轻了差不多二两左右。
然而,当他紧紧握住这把新锄头时,却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稳感,仿佛手中握着一根历经岁月沧桑的古老山藤一般坚实可靠。
再看那锋利无比的刃口,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寒光,清晰地映照出他那张布满皱纹、略显粗糙的脸庞。嘿嘿,好东西啊!我可得好好试试它!
王石头兴奋地自言自语道。说罢,他毫不犹豫地扛起锄头,如同一匹脱缰野马般朝着自家田地飞奔而去。
此时,身后传来阵阵喧闹声,原来是那些前来用旧农具换取新钢锄头的人们正在踊跃抢购。短短一个上午时间,整整三百把崭新的钢锄头便被抢购一空。
没有抢到的人们则纷纷围拢过来,对着孙铁匠叫嚷个不停。面对如此热烈的场面,老铁匠也有些无奈,只能扯开嗓门大声喊道:各位乡亲们莫急呀!明天还有呢!咱们作坊里可是日夜不停地加紧赶制着呢!
王石头的土地位于塬东边地势较低且背阳的位置,由于去年秋季耕种时深度不够,经过整个冬天的严寒冰冻之后,土壤变得异常坚硬,简直如同石板一样难以翻动。
以往每到这个季节,他每次挥起锄头都需要使出全身力气,而且往往刚挖下一锄,虎口就会被剧烈震动得生疼不已,甚至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勉强挖出一小片面积来。
但今天情况显然有所不同,王石头深吸一口气,然后狠狠地向手心吐了一口唾沫,并迅速用力揉搓双手以增加摩擦力和力量。紧接着,他高高举起那把刚刚到手的钢锄头,准备给这片顽固的土地一点颜色看看……
锄头切入冻土的瞬间,王石头愣住了——没有预想中的“嘎吱”怪响,没有那股子死硬的反弹。刃口像切豆腐似的没入土中,顺滑得让人心疑。
只见他双手紧紧握住锄柄,用尽全身力量猛地向下一压,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一大块坚硬无比的冻土应声而起。那断面犹如刀切般平整光滑,就连扎根其中的草根也被齐刷刷地斩断开来。
真是奇了怪了......
王石头一边低声念叨着,一边继续挥动手中的锄头,接连不断地挖掘起来。让人惊奇的是,尽管已经连续挖掘了十几次,但他的手臂并没有像平时那样迅速感到酸痛发胀;而且更为神奇的是,原本应该变得迟钝钝的锄头刀刃此刻依旧闪烁着寒光,仅仅只是沾上了少许湿润的泥土而已。
他蹲下身子,伸出大拇指轻轻触摸了一下刀刃,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传遍指尖。然而与此同时,他却明显感受到了刀刃所散发出的那种令人心悸的锐利气息,并且它竟然毫无半点卷曲变形之意。
太厉害了!简直就是神迹降临啊! 王石头激动万分地站起身来,朝着不远处正在排队等待干活儿的人们高声呼喊道,大家赶紧过来换换吧!这种家伙什使用起来至少可以节省一半的力气呢!
这个好消息仿佛插上了翅膀一般,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开来。就在同一天的下午时分,那家铁匠铺子门前再度出现了长长的队伍,甚至连那些平日里很少出门的妇女们也纷纷前来凑热闹——她们想要更换一把崭新的钢质剪刀或者锋利的菜刀。
而这些由钢铁打造而成的农具在接下来的春季耕种过程当中更是大显神威:无论是用于开垦土地的钢犁头还是其他各种类型的钢制农用器具,其表现都堪称完美无瑕。
尤其是那把钢犁头,不仅能够轻松深入地下足足两寸之多,还能轻而易举地破开那些早已板结成块的陈旧土壤层。以往需要依靠两头毛驴共同牵引才能拉动的老式木犁,如今只需一匹驴子便能毫不费力地拖动前行。
看着眼前这片刚刚被翻过的肥沃土地,经验丰富的老农不禁伸手抚摸着那片泛着黝黑光泽的深厚泥土,心中满是感慨和感动之情,眼眶渐渐湿润了起来:这块地呀......只有这样的地方,才真正算得上是最适合用来种植庄稼的良田美地啊。
锄草的妇人发现,钢锄切断草根利落,不拖泥不带土。往常半天才干完的活,现在一个时辰就清爽。
最绝的是钢镰刀。麦子还未黄,但试割野草时,刀刃过处草茎悄无声息倒下。老农李瘸子试了试,咧开缺牙的嘴笑:“往常年割麦,半天得磨三回刀。这钢刀,割一亩地才见钝!”
可锋利的另一面是危险。
第三天头上,后生王二毛左手包着布来了,血渗了一片。“刨地太顺手,一不留神刨脚面上了……”他龇牙咧嘴。
接着是张家媳妇割野菜削了指头,韩木匠刨木头刨了大腿。老郎中的止血药粉眼瞅着见底。
李健闻讯,当天就让学堂停了半日课。苏婉儿领着几个识字的妇人,连夜编绘《钢制工具安全守则》。纸上画着简笔小人:怎么握锄才不伤脚,怎么用镰不割手,怎么磨刀不伤刃。字不多,图明白。
册子发到每家每户,李健又让各村选个“安全员”,晌午歇工时宣讲。他自己也下了地,示范正确的握锄姿势——脚跟离锄至少一尺,下锄时身子微侧。
“好东西得用好。”他在田埂上对围拢的农人说,“钢是宝贝,可宝贝伤了人,就是罪过。”
慢慢地,伤口少了。人们习惯了钢工具的锋利,也学会了敬畏那份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