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不仅改变了田地,也改变了作坊。
韩师傅的木工坊里,钢刨子推过榆木板,木屑如雪片纷飞,刨出的面光可鉴人。老木匠摸着那光滑的木面,感慨:“干了四十年木匠,今日才知什么叫‘平如镜’。”
钢凿子凿榫眼,一下一个方孔,边角利落。钢锯拉木料,省力快当,锯路笔直如墨线。
“做张八仙桌,往日要三天,现在两天足矣。”韩师傅对徒弟说,“而且榫卯严丝合缝,能传三代。”
老胡的石匠队换了钢钎钢锤。凿石碑时,钢钎不易钝,一锤下去进深多三分。采石场上叮当声更密集了,效率提了三成有余。
连周大福的瓦窑都沾了光。做砖坯的钢模具光滑不沾泥,脱模利索,砖坯棱角分明。烧出的青砖敲起来声如铜磬,盖房的老把式说:“这砖,百年雨淋都不酥。”
可钢终究是有限的。
半月后,周小福顶着黑眼圈找到李健:“盟主,钢不够了。月产两千斤,农具占了一千五,工坊五百,兵器、机械零件全停了。李定国那边催了三回钢弩……”
李健站在炼钢工棚外,望着滚滚浓烟沉思。半晌,他说:“三件事:一、再起两座坩埚炉,学堂毕业生里挑好苗子给你;二、改进炒钢法,农具刃口用坩埚钢,其他部分用炒钢;三、成立‘工具修复组’,坏了的钢具修好了再用,不能浪费。”
周小福选了十个后生,都是学堂里算术拔尖、手稳心细的。他在炉前教他们看火色——亮黄是嫩火,白黄是正火,白亮是过火;教他们辨铁性——敲击声清越是好铁,闷哑是含杂质。
年轻人学得虔诚。他们知道,这炉火里炼的不只是钢,是新家峁的命根子。
修复组设在铁匠铺后头,孙铁匠的大徒弟坐镇。农忙时,这里排队的景象不逊于换购。断柄的锄头、崩口的镰刀、变形的犁铧,在这里重获新生。修复组还推出了“包年养护”,交二十工分,一年内免费修。
李健敏锐地洞察到了其中蕴含的深意。于是,他指示修复小组详细记录下每一件工具出现问题的原因,并将这些信息及时反馈给相应的作坊。
例如,如果发现锄柄容易断裂,那么负责制作锄头的韩师傅便会立即采取行动,选择更为坚韧耐用的杜梨木来替代原来的材料;而当镰刀频繁出现崩口现象时,经验丰富的孙铁匠则会通过微调淬火时间等工艺手段加以解决。
如此一来,生产环节和实际使用场景之间首次建立起紧密的联系,形成了一种良性循环。随着钢制工具逐渐得到广泛应用,人们的观念也在不知不觉间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过去,农民们仅仅满足于手中的农具能够正常发挥作用即可,但如今他们开始主动关注并比较不同人家所拥有的工具性能差异。比如,有人会好奇为何张家的锄头要比自家的更加轻巧省力,还有人会琢磨王家用的镰刀何以能够保持长久锋利等等。
就在这样的氛围之下,几位充满创新精神的年轻工匠聚集在了一起,经过反复尝试和摸索,竟然成功研制出一款别具一格的可换头多功能锄!
这款新型农具巧妙地设计成一个木质手柄搭配多个可拆卸部件的形式,可以根据具体需求灵活更换锄头、镐头或者耙头等不同功能的头部。尽管它看上去略显粗糙且有些笨重,但这一独特创意无疑令李健眼前一亮,心中暗自感叹不已。
在年终大会这个庄严肃穆而又充满喜庆氛围的场合里,他郑重地将象征荣誉与智慧结晶的巧思奖颁发给了那几位杰出人物,并赐予他们每人五十个宝贵的工分以及一面鲜艳夺目的锦旗作为奖励。
这面锦旗上面精心刺绣着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匠心独运!仿佛在向世人宣告着这些获奖者们所拥有的独特创造力和精湛技艺。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勇于创新的精神就如同点点繁星般逐渐在新家峁这片土地上闪耀起来。人们纷纷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对各种传统工具进行改良升级。
有的人巧妙地给古老的犁头加上了能够自由调节耕地深度的卡榫装置;还有人别出心裁地为水车设计出一种可以轻松拆卸清洗的过滤网结构。尽管这些都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改动,但它们却使得原本就实用无比的工具变得越发人性化且贴合实际需求。
然而令人欣喜若狂的是,经过一番努力之后,新家峁地区的钢铁农具普及率竟然成功突破了八成大关!
与此同时,工坊内使用的各类先进工具数量更是超过了半数以上!如此一来,不仅大大提高了劳动效率,还让整个春耕工作得以提前五天顺利完成。
而且,由于生产技术得到有效提升,工坊的产品输出量相较以往足足增加了三成之多呢!
此外,就连一直以来备受关注的钢铁产量也有了显着增长:如今每月平均产量已经高达五千斤,其中包括两千斤品质上乘的坩埚钢和三千斤性能卓越的炒钢。虽然供应仍然略显紧张,但好歹总算能保证基本生活所需,不至于断粮啦!
李健站在铁匠铺前的高坡上。坡下,农人扛着钢锄走向田野,阳光下锄刃反光,点点银光在黄土塬上跳跃,像撒了一地星星。作坊里,钢凿敲击声、钢锯拉扯声、钢刨推刮声,汇成一支粗糙而蓬勃的乐曲。
苏婉儿抱着安宁走过来,承平牵着娘的衣角跟在后头。小丫头伸手去抓坡下的反光,咿呀叫着。
“他们在抓光呢。”婉儿轻声说。
李健接过安宁,小丫头在他怀里扑腾,眼睛亮晶晶的。“他们将来会长在不用拼命刨食的年代。”他说,“钢犁翻开的不仅是土,是活路。”
他想起前世读过的工业史。英国那个岛国,也是从工具革新开始滚雪球的。新家峁的雪球还很小,可毕竟滚起来了。
这雪球会碾碎冻土,碾出沃野,碾出一条生路。
铁匠铺里,孙铁匠正教徒弟打一把特殊的工具——齿轮铣刀。那是李健画的图,用来加工水力磨坊的传动齿轮。
“工具在造工具了。”老铁匠对徒弟感慨,“这才是真本事。”
夕阳西下,钢锄的光点渐次熄灭。但作坊的炉火又旺起来,夜班的工匠接替了白班的活计。
坩埚里,新一炉钢水在沸腾。
这钢,会成为更精密的工具,会造出更复杂的机械,会支撑起更安稳的生活。
而这一切,始于那个寒冷的清晨,始于王石头换到的那把钢锄头,始于农人刨开冻土时脸上绽放的、难以置信的笑。
钢不会说话。
但被钢锄翻松的土地会长出麦浪,被钢刀修剪的果树会结出硕果,被钢凿雕琢的木材会成为遮风挡雨的家。
这些,都是钢的语言。
在这片被苦难浸泡了太久的大地上,这语言,正说着一个关于重生、关于希望、关于凡人用双手铸就未来的故事。
炉火彻夜不熄。
像一颗倔强的心脏,在黄土高原的胸膛里,咚咚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