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将明未明,佐藤家宅邸笼罩在一片铅灰色的死寂中。前庭的白砂上,那些被“光滴”蚀出的焦黑坑洞如同大地的疮疤,散发着淡淡的、金属与腐肉混合的腥气。主屋纸门大开,内里烛火已熄,只余一线幽暗。
麻衣站在檐廊下,看着庭院中央那个新生的“弟弟”。优马——或者说,顶着优马面容的“东西”——正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指缓慢开合,像在适应这具陌生的躯体。他的动作还有些滞涩,但每一下都带着某种非人的精准。月光落在他赤裸的肩上,皮肤泛着陶瓷般不自然的光泽。
凛二在她身后三步处,正用加密卫星电话低声布置:“……现场保留原状,对外发布‘突发急病’通告。医疗团队二十分钟后从后门进入,出具自然死亡证明。媒体那边……”
他的声音平稳,专业,将一场超凡的献祭与转生,包装成一起普通的富豪病逝。这就是权力的运作方式:用一套无懈可击的“官方叙事”,覆盖掉所有不可告人的真实。
宫城佑一则带着两名便衣,走向偏屋。他的脸色比纸还白,握着配枪的手在轻微颤抖,但眼神里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决绝——那是走投无路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疯狂。他知道自己看见了不该看的,参与了不该参与的。要想活下去,就得证明自己还有“用”。而此刻的“用”,就是清理现场所有可能泄露秘密的“杂物”。
包括高桥翔平。
偏屋门被拉开。高桥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白色和服沾满冷汗,紧贴在单薄的身体上。他抬起头,瞳孔因恐惧而放大,看着宫城手中的枪。
“高桥君,”宫城的声音干涩,“该走了。”
“去……去哪里?”高桥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宫城没有回答。他身后的两名便衣上前,一左一右架起高桥。动作不算粗暴,但毫无温度,像在处理一件待销毁的证物。
高桥没有挣扎。他所有的力气,似乎都在刚才的仪式中被抽干了。他只是被动地被拖向门口,视线茫然地扫过庭院——扫过麻衣冰冷的侧脸,扫过凛二背对着他的身影,最后,落在庭院中央那个正在适应新身体的“优马”身上。
“优马”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转过头。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高桥看见,那双淡金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熟悉的东西。没有怨恨,没有痛苦,甚至没有好奇。只有一片空洞的、非人的漠然,像两颗打磨完美的玻璃珠。
然后,“优马”咧开嘴,对他笑了。
那笑容天真无邪,像个孩童。
高桥的胃部一阵翻搅,几乎要呕吐出来。
他被拖出偏屋,拖下檐廊,拖向宅邸侧门——那里停着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厢型车,后门敞开,像一张等待吞噬的嘴。
就在他的脚即将踏出宅邸边界的瞬间——
空气“凝固”了。
不是比喻。庭院里飘落的枯叶悬停半空,檐角滴下的晨露静止成水珠,甚至连宫城等人迈出的步伐都僵在半路,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影像。
只有意识还在转动。
高桥能感觉到架着自己的手松开了,能听见宫城喉咙里发出的、被掐断般的抽气声,能看见麻衣缓缓转头的动作,凛二放下电话时微微收缩的瞳孔。
然后,脚步声响起。
很轻,很随意,像在自家后院散步。
林从宅邸正门的方向走了进来。她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连帽卫衣,牛仔裤,帆布鞋,头发随意扎成马尾,手里还拎着一个便利店塑料袋,里面隐约可见饭团和牛奶盒。她看起来就像个晨跑路过的大学生,与这座刚刚完成黑暗仪式的宅邸格格不入。
但当她踏入庭院的瞬间,所有凝滞的事物恢复了运动——枯叶落地,露珠滴落,宫城等人踉跄着恢复动作。
只是那股无形的压力,依然弥漫在空气中。
林走到庭院中央,在距离“优马”不到两米的地方停下。她歪头打量着他,像在看一件有趣的商品。
“成品?”她问,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麻衣走下檐廊,步伐平稳:“如您所见。”
林点了点头,又看向被宫城等人控制着的高桥。她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转向麻衣。
“我的人,”她说,语气轻松得像在讨回借出的铅笔,“该还我了吧?”
麻衣沉默片刻,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林小姐当初让高桥君‘帮’我,现在事情办完了,想要回去也是自然。只是……”
她顿了顿,视线扫过高桥惨白的脸:“他看见了太多。让他离开,风险不小。”
“风险?”林笑了,她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饭团,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麻衣小姐,你父亲刚死,弟弟刚‘回来’,佐藤家内部还没清洗干净,外面还有皇太子、魔女工会、政府各派系盯着……你现在的‘风险’,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她咬了一口饭团,咀嚼着,继续道:
“况且,当初说好的——我让高桥配合你的蛊毒转移,你事后让他全身而退。现在过河拆桥,不太像话吧?”
麻衣的表情没有变化,但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冷了下去。她看向凛二。
凛二已经收起了卫星电话,此刻双手插在西装裤袋里,静静旁观。接触到麻衣的视线,他微微耸肩,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意思是,这是你们之间的交易,警察不介入。
麻衣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林。
几秒的权衡。
最终,她侧身,让开道路。
“既然林小姐想要回去,”麻衣的声音平静无波,“那就拿回去吧。只是希望林小姐……管好自己的棋子,别让他乱说话。”
“放心。”林三口吃完饭团,将包装纸揉成一团,随手一抛。纸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入五米外的垃圾桶。“我的人,我自然会管教。”
她走向高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