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趴在地上,看着刘佳琪从蓝布包里掏出两个白面馒头,塞进大山手里。那馒头白得发亮,是秋月半年都舍不得吃的精面——家里的细粮早就被大山换了酒钱。
大山接过馒头,慌慌张张地往屋里跑,像是忘了地上还趴着个人。他从炕席底下摸出个油纸包,揣进怀里就要往外走,经过秋月身边时,被她死死拽住了裤脚。
“家里快没米了。”秋月的声音嘶哑,眼泪混着地上的灰尘淌进嘴里,“大山,别再赌了,也别再跟她来往了,咱好好过日子行不行?”
大山不耐烦地一脚踹开她:“滚开!”
刘佳琪倚在门框上,抱着胳膊看笑话。她的目光落在秋月散乱的头发上,落在她撕破的衣襟上,落在她额角的伤口上,像在欣赏一件满意的作品。
“秋月妹子,”刘佳琪突然开口,声音甜得发腻,“男人嘛,就像山里的野狗,你越拴着,他越往外跑。”她朝大山抛了个媚眼,“走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大山最后看了秋月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愧疚,只有嫌恶。他跟着刘佳琪匆匆离开,院门被“吱呀”一声带上,留下满地狼藉和灶房里渐渐冷下去的余烬。
秋月趴在地上,直到日头西斜,才慢慢爬起来。她扶着灶台站稳,看见水缸里自己的倒影——半边脸肿得老高,嘴角破了,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她突然想起昨天去地里摘豆角,看见篱笆上的牵牛花被暴雨打蔫了,当时还心疼了好一会儿,现在才明白,自己还不如那朵花。
花谢了明年还能再开,可她的日子,好像早就枯了。
她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水,慢慢往灶膛里浇去。滋啦一声,最后一点火星灭了,升起股呛人的白烟。她捂着嘴咳嗽起来,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天黑透的时候,秋月终于站起身,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片。她把摔碎的碗片捡起来,放进竹篮里,打算明天埋到菜地里——她总觉得,这些破碎的东西,埋进土里或许能长出些什么。
收拾到门口时,她看见门槛缝里卡着半块白面馒头,是大山刚才跑的时候掉的。秋月蹲下身,用手指抠了半天,才把那半块馒头抠出来。
馒头已经沾了泥土,硬得像块石头。她把馒头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土腥味混着面香,让她想起小时候,娘蒸了白面馒头,总是先给她掰最大的一块。
那时候的日子多好啊,天是蓝的,水是清的,她还不知道什么是赌鬼,什么是背叛,什么是绝望。
秋月嚼着馒头,一步一步挪到炕边。她躺在冰冷的炕席上,听着窗外的虫鸣,听着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弱。
后半夜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秋月裹紧了单薄的被子,还是觉得冷。她想起大山刚娶她那年,也是这样的雨夜,他把她搂在怀里,说要一辈子对她好。
“骗子。”她对着黑暗轻声说,眼泪无声地浸湿了枕巾。
雨越下越大,像是要把这深山里的一切都淹没。灶房里的水缸又晃了晃,映着窗棂外的闪电,照亮了角落里那只空了的铁皮壶,壶身上的锈迹像幅狰狞的画。
秋月闭上眼睛,把脸埋进枕头里。她不知道大山什么时候会回来,也不知道明天的米缸里还能不能找出一把米,更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她只知道,明天天一亮,她还得爬起来,去地里干活,去挑水,去做饭,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
就像深山里的野草,被火烧,被水淹,被牛羊啃,却还是要拼命活着。
只是这活着,真的太疼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灶膛里的余烬彻底凉透了,连一丝热气都没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