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愣住了,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风雪卷着雪沫子打在俩人脸上,他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还?就你?你拿啥还?”
“我能干活,”李秋月说,“我会采山货,会做针线活,还会养猪喂鸡。我给你干活抵债,直到还清为止。”
“嫂子!”王强追了出来,手里拿着件棉袄,“你别跟他置气,我再想想办法……”
“不用。”李秋月打断他,从怀里掏出那二十块钱,“这是定金。从明天起,我去你家干活。”
男人盯着那二十块钱看了半天,突然一把抢过去,转身就走:“明早卯时,到村头老槐树下等着。迟到一步,我就把你儿子扔到河里喂鱼!”
他带着人走了,雪地上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王强把棉袄披在李秋月身上,急得直跺脚:“你傻啊!那家人是出了名的刻薄,你去了还能有好果子吃?”
李秋月没说话,抱着瑟瑟发抖的小宝往回走。偏房里的火已经灭了,冷得像冰窖。她把孩子放在干草上,用自己的体温焐着他,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小宝的头发上,很快就冻成了冰粒。
天刚蒙蒙亮,李秋月就起来了。王强给她们热了馒头,塞给她个布包:“里面是两个窝窝头,你带着路上吃。”她想把钱给他,被王强按住手:“张婶嘱咐过,我要是收你钱,她就不认我这个侄子了。”
走到村头老槐树下,刘佳琪男人已经等在那里,手里牵着头老黄牛。“去,把这牛赶到坡上吃草,太阳落山前赶回来。”他把牛绳往她手里一塞,“要是少了根毛,你就等着给你儿子收尸。”
李秋月接过牛绳,看着他走远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裤脚磨破了个洞,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棉裤。她牵着牛往坡上走,小宝跟在旁边,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
雪后的山坡白茫茫一片,老黄牛慢吞吞地啃着被雪埋住的枯草。李秋月找了处背风的石头堆,让小宝坐在上面晒太阳,自己则捡了根树枝,在雪地上画小人。小宝很快就忘了害怕,咯咯笑着指认:“这个是娘,这个是我。”
“那这个是谁?”李秋月画了个高高的小人。小宝的手顿了顿,小声说:“是爹吗?”
李秋月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赶紧擦掉那个小人:“不是,是王叔叔。”
中午时分,她从布包里拿出窝窝头,掰了一半给小宝,自己啃着剩下的。老黄牛凑过来,用脑袋蹭她的胳膊,她摸了摸牛脖子,想起老李沟的那头老黄牛——去年被大山牵去赌了,回来时换了个银镯子,说是给刘佳琪买的。
“娘,你看!”小宝突然指着远处。李秋月抬头望去,看见王强挑着担子往这边走,筐里装着个瓦罐。“给你们送点热乎的,”他把瓦罐递给她,“我娘熬的小米粥,还卧了俩鸡蛋。”
小米粥冒着热气,鸡蛋的香味钻进鼻孔,李秋月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她想道谢,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哽咽。王强挠了挠头:“快趁热吃,我得赶紧回去看铺子。”
他刚走没多远,就见刘佳琪男人从坡下爬了上来,手里拿着根鞭子:“偷懒是不是?让你放牛,你倒在这儿享福!”
李秋月赶紧把瓦罐藏到石头后面,拉着小宝站起来:“没有,牛在吃草呢。”
“吃草?我看你是想找打!”男人一鞭子抽过来,李秋月下意识地把小宝护在身后。鞭子抽在她的背上,火辣辣地疼,像被火烧过一样。
“别打我娘!”小宝哭喊着扑上去,抱住男人的腿。男人被绊了一下,抬脚就想踹,却在看到孩子那双眼睛时,脚腕顿了顿。
“滚!”他收回鞭子,恶狠狠地瞪着李秋月,“天黑前要是赶不回牛,看我咋收拾你!”
男人走后,李秋月才敢扶着石头坐下,后背的疼一阵阵往上涌。小宝用小手摸着她的后背,眼泪汪汪的:“娘,疼不疼?”
“不疼。”李秋月笑着揉了揉孩子的头,从石头后面拿出瓦罐,“快吃鸡蛋,凉了就不好吃了。”
夕阳把山坡染成金红色时,李秋月牵着牛往回走。小宝走累了,她就背着他,牛绳缠在手腕上。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老李沟的山风。
走到村口时,看见王强站在杂货铺门口张望,看见她们赶紧迎上来:“咋样?没出事吧?”
李秋月摇摇头,把牛绳递给闻讯赶来的刘佳琪男人。男人接过绳子,没看她,转身就走。王强看着她背上的小宝,突然说:“我铺子里缺个人帮忙看店,要不……你明天过来?”
李秋月愣住了。
“工钱不多,管饭。”王强赶紧补充,“总比去放牛强。”
夕阳的光落在王强脸上,他的耳朵有点红。李秋月看着远处渐渐暗下去的天空,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松动了一下,像初春化冻的冰。
“好。”她轻轻说。
夜里躺在偏房的木板床上,小宝睡得很沉,大概是白天累坏了。李秋月摸了摸后背,那里已经肿了起来,一碰就疼。可她却不觉得有多难受,甚至有点庆幸——至少,她不用再去那个空旷的土坯房里守着冷灶,至少,她能让小宝吃上热乎饭。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细细的,像撒盐。李秋月闭上眼睛,听着雪落在屋顶的声音,突然想起大山临走时那张纸条。“别等我”,他说得对,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值得等的人。
山外的路或许难走,但总比困在山里等死强。她摸了摸小宝的头,在心里默默说:娘带你走出去,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