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对于特兰西瓦尼亚问题,他不再幻想能通过一部法令就解决所有民族矛盾。他认识到,真正的和解必须建立在共同的经济利益、基层的日常合作以及缓慢建立起来的互信之上,这需要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努力。而在这个过程中,国家权力(无论是王权还是未来的民主政府)必须扮演一个公正而强有力的仲裁者和推动者,既要防止任何一方的极端主义,也要坚决打击利用民族矛盾牟利的腐败势力。
四、与幕僚的对话:转变的显现
这种思想上的转变,很快体现在他与自己小圈子幕僚的谈话中。
“殿下,关于在摩尔达维亚地区推行类似特兰西瓦尼亚民间和谐基金会的计划…”一位年轻顾问兴致勃勃地提议。
米哈伊沉吟片刻,回答道:“想法很好。但我们首先要做的,是彻底摸清当地官僚系统的派系和利益纠葛。否则,再好的计划也会在执行中流产。我们需要先‘清场’,或者至少找到可以合作的、相对干净的本地力量。”——这种对执行层面复杂性的优先考虑,是以前的他不曾有的。
另一位顾问建议加大对反对派报纸的宽容度,以展示王储的开明形象。
米哈伊摇了摇头:“宽容不等于放任。在真相和理性对话能够畅通无阻之前,我们需要警惕有人利用舆论平台煽动不必要的对立,或者为某些利益集团充当喉舌。父亲当年压制一些极端声音,并非不尊重言论自由,而是为了维护国家稳定这个更高的价值。”——他开始从“治理者”而非“批评者”的角度,来权衡不同价值之间的冲突。
幕僚们敏锐地察觉到,王储身上那份书生意气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稳、更深思熟虑,甚至带有一丝父亲那种冷静决断力的气质。他依然倾听,但提问更加犀利,直指政策和改革提议背后可能遇到的现实阻力以及应对之策。
五、与父王的会面:无声的传承
最终,在他返回布加勒斯特两周后,埃德尔一世召见了他。
书房里,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埃德尔没有询问具体的政务,只是看着儿子,缓缓说道:“科瓦斯纳的冬天,比布加勒斯特更冷吧。”
米哈伊迎上父亲的目光,那里有探究,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等待。他没有长篇大论地汇报自己的“成绩”或“挫折”,而是简单地说:“是的,父亲。但我看到了更多东西。”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我看到了理论在现实面前的无力,也看到了底层民众改变命运的渴望与坚韧。我看到了系统性的腐败如何寄生在民族矛盾之上,也看到了不同民族的人们在共同利益面前能够达成的谅解。”他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最重要的是,我开始理解,您一直以来所面对的,是怎样一个错综复杂的局面,以及…您做出的某些选择背后的沉重代价和更深层的考量。”
埃德尔一世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但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柔和了一瞬。他没有对儿子的感悟做出直接评价,也没有给出任何指导。
他只是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罗马尼亚地图前,用手指划过特兰西瓦尼亚的区域,沉声道:“理解是第一步。下一步,是学会在不得不弄脏双手时,依然记得最初是为了什么而伸手。”
这次谈话很短,却像一次无声的加冕。米哈伊知道,父亲看到了他的成长。这不是一种简单的认同,而是一种基于共同经验的理解和期待。
离开父亲的书房,米哈伊走在王宫长长的走廊里。他的步伐稳健,心中那份融合了理想与现实的新理念,如同经过淬火的钢铁,虽然失去了些许耀眼的光泽,却拥有了更强的韧性和力量。他仍然是那个向往更开放、更公正未来的王储,但他已经准备好,以更务实、更坚韧,或许在必要时,也会更“强硬”的方式,去实现那个未来。他的成长,在于他终于将剑桥的课堂,与特兰西瓦尼亚的土地,以及布加勒斯特王宫这间书房里的沉重责任,连接成了一个完整的认知世界。他的征程,才刚刚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