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皇子萧景琛被立为太子的诏书,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波涛暗涌的深潭,激起的不是平息,而是更剧烈的动荡与混乱。
一个十岁的孩童,纵使天资聪颖,又如何能立刻担起储君重任?朝政不得不倚仗内阁辅臣与詹事府官员。然而,这些辅臣之中,又掺杂了多少其他几位皇子及背后势力的触角?支持六皇子的端贵妃一系不甘心就此落败,暗中使绊子、拖延政务、甚至在东宫属官中安插眼线;二皇子一党冷眼旁观,时不时抛出些难题;三皇子萧靖和则愈发低调,却并非毫无动作,其门下清客奔走于各中立派官员之间,言语间总带着对“主少国疑”的隐忧。
朝堂之上,效率低下,扯皮推诿之事屡见不鲜。边关军报、地方灾情、漕运钱粮……诸多政务在各方角力中被耽搁。皇帝萧衍的病时好时坏,精力不济,难以像从前那样强力掌控局面,只能靠几位心腹老臣勉力维持。整个朝廷,隐隐呈现出一种“令出多门、执行不力”的疲沓与混乱。
苏言身处翰林院,虽然职级不高,但信息通达,更能清晰感受到这股大厦将倾前的摇晃感。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不仅国事堪忧,他们这些小人物,更是随时可能被裹挟进某个漩涡,粉身碎骨。
他想到了那位一直对自己颇为赏识、甚至破格提携的老太傅——帝师周阁老。周阁老年逾古稀,是三朝元老,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虽已不具体处理政务,但威望极高,是如今朝中少数几位能说得上话、且立场相对超然的人物。
这日,苏言寻了个机会,避开耳目,求见周阁老。
周阁老府邸简朴清幽。老人家精神尚可,正倚在暖榻上看书,见到苏言,示意他坐下。
“晚辈苏言,见过阁老。” 苏言行礼后,开门见山,直言对当前朝局的忧虑,“储君年幼,诸王心思各异,朝堂纷扰,政令不畅。长此以往,恐非社稷之福。晚辈人微言轻,身处其中,如履薄冰,更不知如何自处,亦不知……该如何保全家人。” 他将对妹妹婚约的隐忧也含蓄道出。
周阁老放下书卷,矍铄的目光落在苏言身上,带着洞悉世事的了然。“老夫当初留意你,一是因你文章确有可取之处,二来……也是因你眉眼间,依稀有些故人影子。” 他缓缓道,“老夫年轻时,曾受那位故人一饭之恩,铭记于心。看你,便多了几分照拂。”
他顿了顿,语气转沉:“如今这时局,确实是一盘乱棋。老夫观你数月,沉稳有余,锐气内敛,是个可造之材,只是困于京城这潭浑水,恐难舒展,亦易招祸。”
苏言心中一凛,垂首道:“请阁老指点迷津。”
周阁老看着他,缓缓吐出几个字:“自请外放,远离京城。”
苏言猛地抬头:“外放?可是阁老,晚辈家中父母年迈,舍妹婚约未解,尚在江南,若晚辈此时离京……”
“糊涂。” 周阁老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留在京城,以你现下官职,能护得住谁?能解得开那婚约?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随人摆布。你走了,苏家便只剩一商贾之户,无人在朝为官,无足轻重。三皇子也好,其他人也罢,还会花多少心思在一个毫无助力的商贾之家身上?那婚约……时移世易,未成礼,便有无穷变数。”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自请去北边,去那苦寒之地,远离中枢,看似被贬,实则是跳出棋局,求得一线生机与自主之权。北地虽苦,却是历练人的地方。扎扎实实做几年亲民官,做出些政绩,保一方平安,届时再论其他,底气便不同了。”
苏言如醍醐灌顶,心中豁然开朗!是啊,他总想着如何在京城这盘棋里周旋保护家人,却忘了,最直接的办法,或许是跳出这盘棋!他不在朝,苏家便失了被利用的最大价值,三皇子对暖暖的“兴趣”恐怕也会大减。而北地……虽然艰苦,却也是建功立业、积蓄实力的地方!
他当即起身,深深一揖:“晚辈明白了!多谢阁老指点迷津!”
数日后,一份言辞恳切、引经据典的奏疏,递到了御前。苏言在疏中称,自己身为新进臣子,目睹国家内忧(朝局不稳)外患(北疆时有骚扰),深感“男儿在世,当有所建树,报效君国”,不愿安逸于翰林清贵之地,恳请陛下准许他外放北疆,为一州一府之守,安定地方,巩固城防,以尽绵薄之力。
病榻上的皇帝萧衍看到这份奏疏,沉默良久。他自然知道苏言的身份,以及他与三皇子那桩未成的婚约。此时此刻,一个年轻官员主动请缨去苦寒的北边,其用意,老皇帝心中明镜似的。
他召来了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