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问对,皇帝只问了一个问题:“苏卿,此去北地,为官之道,你以为何?”
苏言跪在阶下,背脊挺直,声音清晰沉稳:“回陛下,臣以为,为官之道,首在‘纯臣’,忠君体国,不偏不倚;次在‘务实’,察民情,解民忧,保境安民。臣此去北地,必恪守此道,竭尽所能,不负陛下,不负黎庶。”
“纯臣……忠君……” 皇帝咀嚼着这两个词,昏黄的目光在苏言年轻却坚毅的脸上停留片刻。许久,他疲惫地挥了挥手:“拟旨吧。”
任命很快下达:翰林院编修苏言,擢升从五品,外放北地重镇——幽州府,任知府,即刻赴任,任期三年。
消息传出,朝野微有议论,但更多是将其视为新帝登基(虽未登基,但太子已立)前的一次寻常人事调整,或是苏言自己“不识时务”、“自讨苦吃”。毕竟,幽州虽是要塞,但环境艰苦,远离中枢,对于一心攀附权贵谋求快速晋升的人来说,绝非好去处。
三皇子府。
“他竟自请外放了?去了幽州?” 萧靖和得到消息时,正在书房与幕僚议事,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一股被轻视、被摆脱的怒意涌上心头,“好一个苏言!好一个苏家!这是要彻底撇清干系吗?真是不知好歹!”
他费心筹划,甚至不惜搬出已故母妃,想要将苏家,尤其是苏言这个潜力股绑在身边,没想到对方竟用这种方式,干净利落地抽身而去!这让他有种算计落空、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
“殿下息怒。” 一旁的幕僚连忙劝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苏言此去北地,山高水远,三年五载难有作为,对殿下的大业,确实难有助力了。他主动离京,于殿下而言,倒也省了日后许多麻烦。至于那桩婚事……苏言都不在京为官了,苏家更无足轻重。殿下对外,只需表现得宽容大度,不予计较,反倒能彰显殿下仁厚,不拘小节,岂不比强行联姻一个已无价值的商贾之家,更得名声?”
萧靖和闻言,怒气稍降,但眉宇间的阴郁未散。他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萧瑟的冬景。苏言……确实是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果断取舍。这份心性,若能为己所用该多好。
随即,他脑海中又浮现出苏暖暖的模样。那个在江南水路上,时而沉静时而狡黠,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月牙儿的少女。他最初或许只是将她视为一枚棋子,但几次接触,那份不同于宫中女子的鲜活与灵秀,确实让他有过片刻心动,想过若真能娶回府中,红袖添香,或许也不错。
可惜了……如此可心的人儿,终究没能如预想一般,顺理成章地收入府中,成为他棋盘上一枚听话又赏心悦目的棋子。
“罢了。” 萧靖和收敛心神,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既如此,那便如先生所言。婚事……暂且搁置,不必再提。对外,只道是苏小姐尚需在江南为长辈祈福静心,婚期容后再议。” 他将一丝微不可查的遗憾与惋惜,深深埋入心底。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谋划。新立的太子年幼,朝局未稳,他的机会,或许并未完全失去。
苏府开始为苏言的远行做准备。柳氏默默垂泪,苏文远则拍着儿子的肩膀,眼神复杂,有担忧,更有骄傲。离京前,苏言再次提笔,给远在江宁的苏暖暖写了一封长信。
信中,他将自己决定外放幽州的前因后果,周阁老的指点,皇帝的任命,以及他对当前局势的分析,尽可能清晰而平和地告知。他写道:“……此去北地,虽为远行,亦是新生。哥哥不在京中,苏家反而更安全,你的婚事,亦多了转圜之机。你在江南,务必安心,保重自身。莫兄处,我已另信致谢并托付。三年之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待北地稍安,哥哥必设法接你团聚。勿念,珍重。”
信尾,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添上一句:“江宁冬日亦寒,注意添衣。哥哥在幽州,会看着与你处同一轮明月。”
信件随着北上的寒风与南下的暖流,各自奔向远方。苏言辞别父母,带着简单的行装与皇帝赐下的印信,在一个清晨悄然离开了京城,踏上了前往北方边塞重镇幽州的漫漫长路。
京城的风雪似乎更大了,掩盖了离人的足迹,也暂时掩盖了无数涌动的心思。而千里之外的江宁,腊梅花期已过,春意正在冻土下悄然萌动。南北两端,两个被命运推动的年轻人,各自在新的棋盘上,落下了属于自己的、充满未知与希望的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