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红衣贴上我皮肤的瞬间,一种灼烧般的刺痛穿透血肉,直抵骨髓。
它不是布料,更像是一层滚烫的液体,迅速渗入,消失不见。
我低头看去,衣服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肩头一道蜿蜒的暗红纹路,像一条狰狞的蜈蚣,一直延伸到胸口,与那团“线源”的印记隐隐相连。
剧痛从头顶炸开,无数细碎的、重叠的低语在我耳边回响,分不清男女,也辨不明方向。
“小舟……回家……”
“穿好……穿好这件衣服……”
“小舟……”
那些声音带着一种阴冷的、不容抗拒的命令,搅得我脑浆都快沸腾。
就在这时,一双颤抖的手臂猛地抱住了我。
是李春花,她把脸埋在我的后背,眼泪瞬间浸湿了我的衬衫。
“我的小满……我的小满……你终于回来了……”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积攒了二十年的思念全都喊出来。
可“小满”这个名字,像一根针扎进我混乱的思绪里。
我猛地挣开她的怀抱,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发抖:“我不是小满!我是林小舟!”
李春花被我推得一个踉跄,她怔怔地看着我,眼神从刚才的狂热迅速褪去,转为一片茫然和困惑。
她喃喃自语,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对……你是林小舟……可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不是我起的……”
“那是规矩。”王师傅扶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近,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凝重与悲哀,“‘喂名者’,不能给自己亲生的孩子起名。这是传下来的老规矩,破了要遭大祸。每一任喂名者的孩子如果没能养大,夭折之后,他生前的名字就会被取走,喂给下一个需要名字的‘无名儿’。”
王师傅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砸在我的心上。
他叹了口气,看着状若失魂的李春花:“你姑妈的亲儿子,就是那个真正的林小舟,五岁那年发高烧,没挺过去,就在卫生所后院那棵老槐树下埋了。可第二天,她就在雪地里发现了你。那时候你发着烧,嘴里迷迷糊糊地喊着‘小满’……她以为是她儿子显灵,魂儿回来了,就把她儿子的名字……给了你。”
我的血液在瞬间冻结。
我顶着一个死人的名字,活了整整二十年。
我所珍视的、唯一的身份,不过是从一座孤坟里借来的空壳。
而那个五岁就夭折的男孩,那个真正的“林小舟”,他的名字被我占据,灵魂或许从未得到真正的安息。
我僵在原地,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成了慢动作。
我看到周德海悄无声息地退到了荒坟边上,他宽大的袖口里滑出一只细长的玻璃管,管壁上,几滴殷红的血珠正缓缓滚动——那是刚才红衣融入我皮肤时,从我肩头渗出的血。
他把玻璃管小心收好,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凡子说:“记录下来,‘名引归位’之后,线源的波动增强了三倍不止。”
凡子的眉头紧紧锁着,脸上是掩不住的忧虑:“馆长,这已经完全超出殡仪规程的范畴了……我们是不是该停手?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周德海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在寒风里显得格外刺耳。
“停?三十年前赵裁缝求我的时候我没停,现在更不可能停。”他瞥了一眼凡子,眼神锐利如刀,“你以为赵裁缝的女儿为什么活不到成年?因为她的名字太‘实’了,根基太稳。而‘无名之血’这种至阴至纯的东西,必须寄养在一个‘假名’之下,用别人的命格来温养,才能成为我们最终要用的祭品。”
他的目光转向我,那眼神复杂,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
“可怜的孩子,你从来,就不叫林小舟。”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把我从僵直中劈醒。
我拔腿就跑,疯了一样冲向镇上的卫生所。
后院那棵老槐树下,积雪被人扫开了一片。
我不需要工具,用双手疯狂地刨开冰冷的泥土和积雪,指甲断裂,鲜血混进泥里也毫不在意。
很快,一块小小的、简陋的墓碑露了出来。
碑上刻着一行字:爱子林小舟之墓,戊寅年冬立。
我跪倒在雪地里,手指颤抖地抚过那冰冷的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