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弗吉尼亚……我……”
李没有时间安慰。她快速而粗暴地检查了一下她的四肢和头部,没有看到明显的开放性伤口或扭曲。防弹背心或许挡住了部分破片。她咬着牙,半拖半抱地将她从警车残骸下弄出来。周围的景象如同地狱的绘图。爆炸中心是一个焦黑的浅坑,扭曲的金属碎片和难以辨认的残骸散落四周。罐车被掀翻了,白色罐体瘪了一大块,刺鼻的液体正从破裂处汩汩涌出,与地上的血污混合在一起。人群曾经拥挤的地方,此刻一片狼藉。站着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摇摇晃晃,满脸是血和茫然。更多的人倒在地上,姿势怪异,无声无息,或发出断续的痛苦呻吟。nypd的防线彻底消失了,盾牌散落一地,有的警员倒在同伴身上,有的靠着墙,捂着脸或腹部。那根黑色的软管被炸成了好几截,像被扯断的肠子。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硝烟、血腥和那甜腻的焦糊味。几处小火苗在废墟间舔舐着。
“李!李!洁西!”乔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嘶哑而惊恐。他和米萨正深一脚浅一脚地绕过更大的残骸和倒伏的人体朝这边跑来,脸上毫无血色。
李把还在发抖的洁西扶到一段相对完整、歪斜着的门柱边坐下,将掉在地上、镜头碎裂但机身似乎还算完好的摄像机塞回她冰冷的手里。“拿着,呆在这。”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甚至更冷。
她转身,从帆布包里抽出自己的便携相机,手指沾满尘土,却稳定地打开了电源。取景框里,是弥漫的烟尘,是废墟,是痛苦,是死亡,是秩序崩解后最原始的创伤。他的镜头扫过焦坑,扫过残破的躯体,扫过1个坐在血泊里呆呆看着自己断手的流浪汉,扫过试图用撕开的衬衫为同伴包扎伤口的年轻警员那颤抖的双手。
最后,她的镜头抬起,穿过逐渐散去的烟尘,望向贫民窟狭窄的天空。天似乎比刚才亮了一些,但那光线依旧浑浊,无力驱散地面升腾的黑暗。更远处,纽约其他城区沉默地矗立着,仿佛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警笛声再次响起,从更远的地方,稀疏而迟缓,正努力重新编织那张刚刚被暴力彻底撕碎的秩序之网……
李·史密斯按下快门。咔嚓。一声轻响,在这依然被呻吟和哭泣填充的废墟上,微不可闻……
——
下午的酒店房间笼罩在一种滞重的寂静里。爆炸的轰鸣似乎还黏在耳膜上,与此刻过分的安静形成诡异的反差。淋浴间的花洒喷出水柱,李·史密斯站在下面,闭着眼,任由微温的水流冲刷过脸庞、脖颈,顺着紧绷的肩背肌肉淌下。水带走了一些硝烟和尘土混合的气味,但皮肤上仿佛还残留着爆炸气浪灼过的触感,以及将洁西·库伦扑倒时,地面粗粝的摩擦和机油的那股腻甜。她用力抹了把脸,睁开眼,镜子里的人眼眶下有深重的阴影,瞳孔里是一种见惯了某种东西后的冷硬,但今天,那冷硬底下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纹。他深吸一口气,水汽进入肺里,试图压下那丝烦躁和……可能是后怕。她甩了甩头,水珠四溅。
7:45,天光已经变成了沉郁的铅灰色,云层压得很低。民用suv再次启动,引擎声在空旷了不少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米萨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但眼神不时扫向两侧狼藉的街面。乔尔坐在副驾,检查着设备,沉默比往常更甚。洁西·库伦蜷缩在后座,抱着她那台镜头碎裂的摄像机,像是抱着一个护身符。她的脸色依旧苍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机身上一道新鲜的划痕,眼神偶尔飘向窗外,又迅速收回,焦距有些涣散。没人谈论上午的事情,那种未消散的震颤弥漫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
城市在身后以一种病态的速度衰败。他们依照那位通讯时断时续的上尉模糊指示,驶向靠近哈德逊河某处边缘工业区。这里曾是城市不那么光鲜的脉搏,如今更像坏死的血管。生锈的管道像巨蟒般缠绕在废弃厂房的外墙,涂鸦覆盖了“禁止入内”的标牌,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的腥气和金属锈蚀的味道。越来越少的路灯亮着,黑暗从堆满垃圾的空地和破碎的窗户里漫出来。
小型发电站就坐落在河边一片用铁丝网围起来的区域里。它看起来毫不起眼,几栋低矮的砖混建筑,一根不算高的烟囱沉默地矗立,外墙爬满了暗色的污渍。但此刻,它是这片区域唯一还有稳定光亮透出的地方——几盏大功率探照灯从围墙上的临时架设点射出惨白的光束,交叉扫过前方一片布满碎石和杂草的空地。
空地的入口,也就是发电站唯一的车辆通道前,景象让米萨下意识踩深了刹车。
2辆橄榄绿色的悍马车呈倒“v”字形堵死了路口,粗犷的车身上覆盖着斑驳的泥点和一些难以辨认的划痕。车顶的武器站上,那挺m2hb重机枪在探照灯下泛着冷冽的幽蓝光泽,沉重的枪身、粗长的枪管、标志性的方形枪机部位,无一不散发着纯粹的机械暴力感。枪口并非随意指向地面,而是以一个轻微但充满威胁的角度,对着来车的方向。帆布弹链从弹药箱垂下,黄澄澄的弹链在灯光下偶尔反射一点微光。
悍马车旁,站着几名国民警卫队士兵。他们穿着迷彩作战服,套着防弹背心,头盔下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有严阵以待的姿态。与上午nypd那混合着焦躁和茫然的警员不同,这些士兵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更加沉静、也更加冷硬的气息,像是一块块经过打磨的岩石。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交头接耳,只有警惕扫视的目光和稳稳搭在腰间武器或悍马车身上的手。
米萨将车缓缓停在光束边缘之外,停了下来,引擎空转着。
李·史密斯和乔尔对视一眼。乔尔深吸一口气,率先推开车门,高举双手,慢慢下车,脸上挤出职业化的、尽可能显得无害的表情。“嘿!我们是战地记者n的!和你们的上尉通过话,我们需要从这里过去,前往新泽西!”
1名看起来是小队长的士兵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停在原地。他走了过来,步伐稳健,眼神锐利地扫过他们的车辆、人脸,以及乔尔脖子上挂着的记者证(塑料封套在灯光下反光)和李手里没有举起的便携相机。
“证件!”士兵的声音平稳,没有多余情绪,带着长时间戒备后的沙哑。
乔尔赶紧递上自己n证件和护照。李也默默拿出自己的。士兵接过,就着悍马车旁一盏临时工作灯的光线仔细查看,又抬头对比他们的脸。他的手指在证件边缘无意识地敲了敲,目光尤其在那台民用suv上多停留了几秒。
“采访奥夫曼?那位躲在白宫的‘独裁者’?”士兵问,语气里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
“是的,长官。”乔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公众需要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上尉说这里是你们控制的通道。”
士兵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回头和另1名守在悍马车旁的士兵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微微摇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清。空气中紧绷的弦似乎又拧紧了一圈。
“通行权限每小时都在变……”小队长转回头,证件并没有立刻还给他们,“这里现在是指定物资通道!而且,你们不该走这条路,前面情况……不明!”
李·史密斯这时走上前一步,她的声音比乔尔更低沉,也显得更疲惫,但带着一种经历过类似场景的直白:“我们刚从城里过来,第5大街那边发生了爆炸袭击!常规路线已经断了!上尉给了我们这个坐标,说这是唯一的‘窗口’!”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挺m2hb黑洞洞的枪口,“我们不想惹麻烦,只是想过去!或者,我们需要和上尉再次确认?”
提到爆炸,小队长的眼神细微地动了一下,似乎信息对上了某些情报。他再次审视他们,目光在李脸上那道浅浅的擦伤和衣服上没完全洗净的污渍上停留片刻,又瞥了一眼后座里脸色苍白的洁西。
沉默持续了几秒,只有探照灯电机轻微的嗡鸣和远处河水拍岸的模糊声响。
终于,小队长似乎做出了决定。他抬手示意了一下,堵在路口的其中1辆悍马车缓缓向后倒了几米,让出了一个勉强可供1辆车通过的狭窄缝隙。但他本人依旧挡在suv前。
“听着……”他的声音压低了,但更清晰,“我可以放你们从这个口子过去。但过去之后,路不在我们控制下。发电站只是前沿。河对岸有什么,我们不清楚。也没有护送。”他的目光依次看过车里每个人,“一旦过去,你们自己负责。掉头回来?看运气。明白吗?”
乔尔连忙点头:“明白,明白,谢谢,长官……”
李也点了点头,目光却越过士兵的肩膀,看向那条被悍马车和探照灯光切割出来的、通往更黑暗深处的狭窄通道。那里面等待着什么?溃兵?民兵?更多的路障?还是纯粹的、无人控制的混乱?
“保持车窗关闭,非必要不要停车,不要接触任何人!”士兵最后警告道,将证件塞回乔尔手里,“祝你们好运……”
米萨轻点油门,suv缓缓向前,从那挺m2hb机枪的侧方,从那2辆钢铁巨兽之间的缝隙,小心翼翼地挤了过去。车身掠过悍马粗糙的装甲时,几乎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金属气息。
驶过路口,进入发电站侧面的一条维修道路,探照灯的光束主要留在身后,前方只有车灯切开的一片有限黑暗。发电站低沉的轰鸣声渐渐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更清晰的河水声,以及无边无际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寂静。
后视镜里,那2辆悍马和士兵的身影重新合拢,再次堵死了路口,变成了一个逐渐缩小的、散发着微弱光亮的坚实点,随后彻底消失在纽约方向更浓重的黑暗与废墟轮廓之中。
suv载着他们,向着未知的新泽西,向着传闻中那位“最后的独裁者”奥夫曼所在的华盛顿特区,驶入前方深不见底的、危机四伏的夜幕。车内无人说话,只有车轮压过不平路面的颠簸声,规律而空洞地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